第22章 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時

範宮正聽到手下緊急傳信時,已經卸妝洗澡,換上了寢衣,躺在床上,拿了一本翻得半舊的《範德機詩集》,像往常那樣,看幾頁詩就睡覺。

範梈,字德機。江西清江人,元朝四大詩人之一,鼎鼎大名的文學家,詩人,大孝子,政治家,詩寫好,政績也好,還素有清廉之名。

簡直是個完美的人。

而範宮正就是範梈的孫女,親孫女。

所以範宮正出身高貴,是真正的名門閨秀。明朝這些新興的貴族,甚至皇族,和她比起來,只算是暴發戶而已。

出身加上才華,範宮正才能坐穩了宮正司的位置。

作為宮正司宮正,管著後宮紫禁城的刑罰,權力越大,責任越大,範宮正幾乎每天都在忙碌中,祖父的詩詞能夠平復心境,幫助她入眠。

今晚正讀到祖父詩集裏面的《掘冢歌》一篇:

“昨日舊冢掘,今朝新冢成。冢前兩翁仲,送舊還迎新。舊魂未出新魂入,舊魂還對新魂泣。舊魂丁寧語新魂,好地不用多子孫。子孫綿綿如不絕,曾孫不掘玄孫掘。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時?”

意思說人們都看中風水寶地,挖了舊墳來建造新墳地,舊鬼對著剛剛入葬的新鬼哭泣,人人說風水寶地好啊,保佑子子孫孫綿綿不絕,可是那麽多的子孫,都想入葬這塊風水寶地,血脈親情漸漸變淡了,這塊墳地即使曾孫不來挖掘,玄孫也會來挖了祖宗的墳,給自己建個好墓。

所以延續血脈有什麽用呢?將來“曾孫不掘玄孫掘”,你的子孫,就是你的掘墓人!

我今天被掘墳太可悲,可是你可想過明日挖你墳地的又是誰呢?

幾乎每次讀這首詩,範宮正都有新的體會,這首詩顛覆了傳統孝子賢孫,血脈傳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點,往上一點說,也可以理解為權力或者歷史的朝代更替,舊的朝代覆滅,新的朝代的建立,權力不會變,把握權力的人一直在變……

正思忖著,臥房的門響了,小宮女隔著門說道:“範宮正,藏書樓打……打起來了!”

範宮正眉頭一皺,不慌不忙的將翻舊的詩集擱在床邊案幾上,“知道了,進來,為我更衣。”

小宮女們魚貫而入,捧熱水的,捧胭脂的,梳頭的,捧官袍的,絲毫不亂。

範宮正一動不動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鏡前,微微閉著眼睛,舒展著雙臂,任憑小宮女們伺候她穿了官袍,館起頭發,戴上簪花的烏紗帽,甚至畫了個極淡的妝容,畫了眉毛,塗上口脂。

另外有一個穩重的女官復述今晚胡貴妃去藏書樓拉江全去延禧宮,以及參觀藏書樓,借書,掌事太監不肯在書單上簽字畫押,胡善圍上前阻止的經過。

範宮正就像一朵盛放的鮮花,小宮女們似一群勤勞的小蜜蜂,圍著她飛舞。她面容恬淡,儼然一副從小就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被一群人伺候慣了的氣度。

“好了,範宮正。”小宮女說道。

範宮正睜開眼睛,通過女官的描述,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經過,胡貴妃出身顯赫,侯門之女,臨川侯父親胡美是開國大將,又生了皇子,長的又美,故封了貴妃,在後宮裏,除了馬皇後,就是她胡貴妃。

胡貴妃凡事都愛掐尖,總要最好的,除了馬皇後,誰都不放在眼裏,平日作威作福慣了,越來越跋扈,現在馬皇後忍無可忍,要用修書來彈壓胡貴妃,胡貴妃豈能忍住這口氣?

少不得要找些由頭,鬧一鬧,以顯示她的威風。

範宮正一邊想著對策,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確認穿衣打扮毫無不妥,這才說道:“走吧。”

後宮出行,皇後用安車,貴妃有鳳嬌,妃子有肩與,其余人只能靠兩條腿。

藏書樓在園林湖泊中心處,花園幽深,多曲折婉轉的石板路,宮女們打著燈籠,提著驅趕蚊蟲的香盒,簇擁著中間範宮正。

驀地,在一個竹林處,在前面打燈籠帶路的宮女發出一聲尖叫,頻頻後退,差點撞倒了提香盒的宮女。

幾個健壯的宮人忙護住中間的範宮正,“什麽事?”

“蟾蜍!好多蟾蜍!”宮女害怕了,連聲音都打顫。

範宮正踮起腳尖一瞧,眼前的一幕差點把晚飯都吐出來!

但見前方竹林小路倒了一杆巨竹,從竹筒裏面爬出好多白白肥肥的竹蟲,很像茅廁裏蠕動的蛆蟲,這些竹蟲吸引了園子裏的大批蟾蜍和青蛙,紛紛跳到這裏捕食這難得的美味佳肴!

竹蟲是竹筒裏的寄生蟲,可以食用,洗一洗,也不用裹面粉或者蛋糊,就這樣放在油鍋裏炸,炸到酥脆,起鍋後撒上椒鹽,那滋味,就像無數個仙女在舌尖上跳舞!

可是夜晚看見黏糊糊的蟾蜍伸出長長的舌頭,像軟尺一樣把蠕動的竹蟲卷起來活吞,這就是兩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