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除了幸太郎爸爸要上班,沒法同行以外,一家人包括小次郎都去了寺廟。可沒有想到幸太郎家鄉的廟宇是不允許外地人進去的,幸太郎和媽媽進去還願了,就連小次郎也跟著跑了進去,真司卻只能站在外面候著。廟外生有一大片紫陽花,雨後氤氳,藍紫色花團簇擁著廟宇,花色深淺不一,變幻無窮。

真司在外等著,一時無聊,便走近訪花。旁邊有入廟祈福的無聊人士也在賞花,真司聽見他吟道:“「無奈紫陽花善變,迷亂在心間。」”

“《萬葉集》?”真司笑道。

“是的。”那人說,“不好意思,掉書袋被聽見了。”

真司本想說沒什麽,轉過去才發現那人的臉有些熟悉,仔細想一想,才發現已經見過好多次了——每次路過車站都會見到那張巨大廣告牌:「出身神奈川之少年天才」。

是野原五郎。他的容貌依然年輕,但是未老而氣質先衰,和過去的真司一樣每時每刻都穿著西服,好像隨時準備死在工作崗位上,不太符合人們心中少年天才的樣子。真司苦笑一下,不過誰又真正關注天才的中年生活呢,少年消逝之後,天才也就回歸平庸了。

“好久不見,野原先生。”真司叫道。

野原五郎也認出了他,聽到自己被尊稱,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他說:“日暮先生,感謝了,當初要不是您介紹了貴人投資,我也沒辦法開起公司來。”

“用不著感謝,當時也沒想到能幫上忙。”真司老實說,“現在的話,您應該算是我的上司,所以也不必用尊稱,咱們應該分清階級。”

野原五郎笑著嘆口氣,他也不是擅長溝通的人,於是同意了真司的說法。

雖說真司堅持尊稱對方社長,也讓對方以用下屬的方式對待自己,不過剛開始創業的野原五郎氣場比他弱得多,聽話地走在後面,他們倆走在花叢中,也有一種真司帶著屬下遊園的感覺。

“對了。”真司說,“我很想知道,在我對遊戲系統0經驗的情況下,您為什麽錄取了我?按理說別的申請者有經驗,薪水要價也比我低些。”

“您是東大畢業,就算暫時沒有經驗,學習速度也比旁人快得多吧。”

“我不想聽官腔。”真司站定了,氣場愈強,似在強迫對方說出實話,讓幸太郎看到他這麽對待老板,還不當場嚇暈。“錄取我應該是有內情的吧?感謝我為你拉到贊助?”

“不不——”野原五郎喃喃道,“當然完全否認也不對……一方面的確有感激之意,另一方面的話,也是為了表達我對幸太郎的歉意。您是幸太郎的朋友,解您的燃眉之急,所以我認為……算是一種彌補吧?”野原五郎試探地問。

真司又想起幸太郎在遊艇上見到野原五郎時不妙的神態,他心裏一緊,問道;“你和幸太郎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野原五郎連忙擺擺兩手,示意並不像真司想的那樣。他解釋道:“以前在高中的時候,幸太郎不太受歡迎……”

真司心想,那怎麽能叫不太受歡迎,那明明就是霸淩吧。但他沒說什麽,而是用眼神示意野原五郎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我是班長,如果我說兩句話,應該會對那種情況有所緩解。”野原五郎眉頭緊鎖,“不過因為成績好的原因,我很受捧,被叫做天才,不想和大家作對,也不想影響自己的人緣,所以……”

“所以你就任由同學欺負幸太郎?”

“對。”野原五郎垂頭看著紫陽花,手指拂過巨大熱烈的花冠,言語裏帶著沮喪。他又說:“其實如果僅僅是普通的霸淩,譬如弄濕他的校服,往他的便當裏丟臟東西,或者在他站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起哄,那我應該早就把這事遺忘了,不會這麽內疚。”

說到這裏,他深深吸一口氣,好像下面說的話令人卻步。真司並未打斷,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有一次,他們把幸太郎堵在更衣室裏,想要拍他的裸|照,然後拿來傳播,以此取樂……當然,好像因為各種原因,並沒有成功。但那件事後幸太郎就沒有上學了,畢業的時候,他取了畢業證就離開了,連畢業照都只拍了單人的。”

真司抱起手臂,迫使自己聽下去。

“其實事情就算到了這裏,也沒有什麽很值得人神共憤的。但是我們畢業一年後同學聚會,有個人說,你們還記得幸太郎嗎?他現在拍色|情片去了,當年我們沒拍到他的裸|照,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

“當時他們笑得太瘋狂了,我當即覺得好像置身冰窟一樣,也不想再和他們聚會了,從那天起我對幸太郎的愧疚日漸積累,很想為他做點什麽。”野原五郎仍然皺眉,卻為了舒緩彼此心情而笑了一下,苦味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