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天下午的家庭談話,幾乎全是圍繞著真司的職業生涯進行。父親日暮謙仍然主張真司應該雇傭社員,這樣可以使那間會社有一點人氣,不必讓那幾十台電腦都空閑著。

而真司則堅持說自己的智力就可以擺平一切,至於那些計算機,只不過是當初炒比特幣時使用的礦機,它們沒有什麽智能,現在也都閑置了,只不過是當真司的計算能力不夠用時,用來補充信息庫承載能力的工具罷了。

在這個問題上,兩人糾纏了很久。真司說話無情,斬釘截鐵,說自己不需要別人的幫助,日暮謙好幾次已經被語言激到暴走的邊緣,他其實很想責難,“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你看看自己現在過成什麽鬼樣子”。但是考慮到那個封面上的模特小男孩,日暮謙幾次想要諷刺,都勸住了自己,擔心談話會聚焦到真司突然跑偏的性取向問題上。日暮謙在文部科學省工作多年,對於教育很有心得,他認為很多年輕人不過是心血來潮,想要嘗試一下新鮮東西罷了。如果家長不對這個問題發難,任其發展,也許孩子會走回到原來的正常路線上;但如果家長窮追猛打,不留情面,那孩子就會一條路走下去絕不回頭了。

他們倆談話的時候,久美子則在流理台邊做飯,她其實是事業女性,吃飯最多的地方是在便利店和酒館,自己不太會做飯,但是她比真司會表現。在這種時候,她一定會做得很符合好孩子的形象,這樣父親的火力就會轉移到真司頭上去了。看到每次談話都會硬頂上去的真司,久美子捏捏手上根本沒成型的飯團,心裏感嘆,小弟的脾氣總是這麽硬,同時做出一個相當為難的表情,不知道是為了這個爛飯團,還是為了真司的臭脾氣。

下午飯三人是一起吃的,久美子做的飯團很難吃,害得真司沒吃了幾口就離開飯席,走到書房去假裝寫程序。日暮謙用完飯後則直接殺去書房,關上門兩人大吵一通,最後結局是日暮謙氣沖沖從書房走出來,同時說道:“下次我去公司巡視的時候,如果看到你還沒有雇傭其他社員,那就等著滾出去吧!”

說完這話,他就大步流星走出門去。久美子剛好洗完碗筷,她匆忙對書房喊了一句,“垃圾分好類啰!明天記得直接拿去丟掉就好。”說著就拿起包包追了出去。

過了半晌,真司才從書房走了出來,他慢慢踱到茶幾邊,頹然一下摔進沙發,眼神則望進虛空,心想這非常難辦。父親是社交動物,自己卻不喜歡和人交往,偏偏兩個人又太過相似,不起沖突才怪了。

真司望望窗外,外面已是紅霞滿天,溫度下降不少,偶有微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似乎心情要好一些了,真司這麽想著,埋下頭看到放在沙發上的雜志,幸太郎仍然可愛地笑著,身上寬大的T恤蕩漾著淡藍色的波紋。

“你倒是什麽時候都很開心。”真司笑說,伸出一根指頭摸了摸封面上幸太郎的頭發,“沒有成年人的煩惱嗎?只是每天捉一捉寶可夢?可不如我想的事情多啊……”

與此同時,海灣邊集裝箱群內,一個住宿式集裝箱裏,幸太郎大大地打了個噴嚏。但他根本沒有在意,繼續躺在窗邊的木板床上捉寶可夢。集裝箱裏十分悶熱,他只穿了一件背心,褲腿撩到大腿根上。夕陽照到幸太郎的臉上,連絨毛都可以看清,他枕在自己汗津津的頭發上,偶爾望向窗外,看到落日,便伸出手去感受那種熱度,試圖托起太陽余暉的重量。在離集裝箱不遠的地方,是台場繁華的海灘,黃昏時仍然有人戲水。幸太郎放下了手機,坐起身來,有點艷羨地望向遊樂人群,看了一會兒,他還是收回眼神,在自己亂七八糟的被窩裏刨出一個合適的淺坑,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躺進去,然後又舉起手機來,繼續捕捉寶可夢。

“明天就是周一啦。”幸太郎一邊點擊屏幕,一邊喃喃自語,“又可以找到理由和真司吃飯了,真不容易。”

想到這裏,他暫時退出遊戲,向真司的號碼發了一條訊息:明天中午午餐區見?

不過幾秒,真司回復了一個字,好。

“誒?!要我到真司的公司上班嗎?!”幸太郎坐在拉面店裏,超大聲地表達自己的受寵若驚,“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真司拿起大杯梅子汽水喝了一口,說道:“沒關系,因為只是應付股東例行巡查,需要人手來撐場面而已,你會用傳真機嗎?”

幸太郎撓撓腦袋:“這個……好像是有關號碼的,很復雜誒。”

“那復印機呢?”

“這個簡單多了,不過也不是很會……”

“兩位拉面到咯!”服務員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喜氣洋洋地端上兩碗拉面,注意到服務員是用一手端起兩碗面時,幸太郎不禁發出欽佩的聲音:“真是很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