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隨便花

“父親這是怎麽了?為何六哥來了你反倒閉目不語?難不成,你不單想見六哥,還想見見其它兒子?行吧,都進來吧。”陳若霖道。

陳寶琛聞言,強撐著因打擊過度而虛軟的身子睜開眼,就見外頭魚貫進來數十人,將偌大的房間站得滿滿當當,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方托盤。

他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陳若霖看著他強自壓抑卻壓不住心膽俱裂的表情,曼聲道:“把布都揭了吧,讓王爺看看他的滿堂兒孫,除了老九一家,一個不少的都在這裏了。”

白布同時被揭去。

陳寶琛放眼望去,雖然都只剩了一顆人頭,但還是看得出來全都是他的兒子和孫子。

巨大的震驚過後,難以承受的痛苦和絕望將這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徹底擊倒了。他老淚縱橫,抖著手指著陳若霖,喉頭似被痰堵住了一般聲息嘶啞:“你……你……”你了半天沒說出句整話來,噴出一口鮮血便頹然倒了過去。

陳若霖仿佛沒看到他已經暈了過去,兀自道:“父親不必謝我,沒有你的生而不養,我也成不了這樣。”

他說完這句,房裏沒人應聲,一時倒靜默下來。

良久,孫雪若才有些抖抖索索地向呆站在那裏的陳若霖請示:“爺,這……還要不要救?”

“當然要救,我不叫他死,就不許他死了。”陳若霖道。

孫雪若忙叫人去請大夫過來。

陳若霖揮揮手,讓滿屋子的人出去,他自己也跟著出去了。

邁出門檻,一縷夕陽燦爛地照在他臉上。

他看著面前這個小時候自己無比渴望卻無法靠近,如今隨便踐踏卻一刻都不想多呆的院落,心裏頭一回出現了空曠寂寥的感覺。

沒意思,一切都無聊透了。

方才那一幕,這些年他在腦海裏幻想過無數回,每一回都覺得真的到了這一刻,他一定會暢爽到極致快活到極致,這麽多年的屈辱仇恨一朝洗刷,怎能叫人不暢爽快活?他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可事實證明,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心裏居然毫無感覺。因為他剛剛發現,那個他恨了這麽多年怨了這麽多年的所謂父親,於他而言根本就是個陌生人。除了呵斥他的語氣隱約與記憶中的相仿之外,其余的一切,包括相貌,都很陌生。

一個陌生人的喜怒哀樂,又怎麽能夠牽動他死水無瀾的心緒呢?

邁出王府大門時,他的眉頭是皺著的。原因無他,心裏一覺著無聊他就容易煩躁,一煩躁就想做點什麽事情發泄一下。睡女人早就不能讓他發泄這憋悶又痛漲的情緒了,殺人的效果也在持續降低中。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更煩躁了。

晚風輕柔拂動他的長發,倒讓他想起了被長安梳頭的舒適來。那個女人有種魔力,當她溫柔待人的時候,能讓人平靜下來,腦子很容易放空,卻不是空洞的空,而是空明的空。這對於他這種情緒時常容易激烈的人來說太難得了。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她現在對他不過尋常。當初相遇時她對他太壞,所以現在的尋常與那時相比起來都顯得溫柔了。可就因為她有這個能力對他壞,這才讓現在的尋常都顯得獨一無二起來。

陳若霖一邊往回走一邊心中暗暗警惕,他如今對這個女人的某些方面好像太過依賴了些。依賴是種可怕的習慣,可怕就可怕在,它會讓人的思維形成一種規律。就如當初他漂流到那座海島上時,青螺的父親鰩叔對他很好,給他治傷,教他捕魚,給他做好吃的。他生平第一次依賴一個人,知道和鰩叔在一起能讓自己開心起來,他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他,這就形成了一種規律。

然而這樣開心而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一群海匪給破壞了。他被迫離開了那座海島,每天睜開眼不能再去找鰩叔,規律被破壞,情緒隨之失衡,那段時間有多痛苦和焦躁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是從那時起他明白了一個以前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從沒得到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經得到過,最後卻又失去。

一如鰩叔,一如他母親。

從那以後他便不再留戀他得到的,不管是人還是物。因為只有不留戀,才會不在乎失去。

長安這個女人與他很合拍,這讓她在他眼裏顯得特殊。這種特殊直接體現在,她很可能成為那個他得到了也會留戀的人。

他陳若霖能一路走到現在,大部分仰賴於他對危險的嗅覺比常人敏銳。

在煩躁的時候想去長安那裏讓他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不應該讓一個人能對自己影響這麽深。

帶著這種疑慮他回到自己的府邸,看到肥肥捧了一堆要給他接風洗塵的請柬。

“爺,去麽?”肥肥問。

長夜將臨,閑著也是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