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孤男寡女

長安本就無意假裝,被她看穿也不覺有什麽不妥,泰然自若道:“你不必為你撿來的弟弟覺著不值,他雖對你說我是他媳婦,其實他對我的情意也有限得很。”

青螺眉頭微皺,問:“那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他想要名正言順地繼承他爹的王位,我想要有個地方可讓我不受管束。各取所需的合作而已。”長安道。

“如果是這樣,他沒必要帶你來這裏。”

“或許他就是想讓我知道他的過去,又覺得自己開口有賣慘之嫌。”

“圖什麽?”

“女子大多都有同情心。”

“是嗎?我瞧著你就沒什麽同情心。既然我都瞧得出來,他又怎麽可能會瞧不出來?”青螺問。

長安沒心沒肺地彎著唇角,“那你的意思是,他愛我入骨所以才帶我來此嗎?”

青螺沒回她,轉過身繼續往不遠處的石灘上走。

長安跟在她身後。

“我與你說他的過去,不是想讓你同情他,而是想叫你知道,他有今天,靠得不是他的出身,是他自己的本事。一個出身好的男人不一定能讓自己的女人一輩子順心順意,但一個有本事的男人就一定可以。”青螺停下來,回身看著長安,神情嚴肅“我爹雖然只是這島上一個普通的漁民,但他一輩子謹言慎行不苟言笑。十五,是唯一一個讓他說過‘此子日後必成大器’的孩子,你道為何?”

長安沒說話,只微微揚了揚眉尾,示意她在聽。

“十五當年被救上來時,整只左手被重度燒傷,最後長好了也是皮肉黏連手指僵直,根本沒辦法再用。有一次他獨自外出,回來時整只左手鮮血淋漓。我爹給他包紮時發現他左手指間黏連的皮肉被盡數割開,整只手所有指關節處的疤痕都全部崩裂,血肉模糊。我爹以為他被島上的孩子欺負,一再追問他才交代,說指間黏連的皮肉是他自己用刀劃開的,關節處的裂傷是他自己用力握拳所致。我爹問他為何?他說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殘廢。你能想象嗎?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躲在無人的角落,咬著袖子,疼得滿頭大汗滿臉是淚,也要一次次握緊舒張自己滿是鮮血的手,只為了和其他人一樣,有兩只手可用。”

青螺說到此處,似是想起當時慘狀,眼眶微濕,停頓了一下,收拾好情緒後才繼續道:“當時我爹並不知道他是福州陳家的兒子,所以他決定收養這個外貌與我們不同,但卻有著大人也未必能比的毅力和血性的孩子。”她看著長安,眼神中帶著點驕傲和不屑,“你說他想要你同情他,你錯了,他從九歲開始就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夢魘時會哭著叫娘,哀求告饒。但他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他那滿身的傷到底從何而來,他常常一夜喊到天亮的那個娘,又究竟去了哪裏。孤幼無助時尚且不需要的東西,難道現在反而會需要?”

長安被鄙視了也不尷尬,只有些疑惑:“所以,他是在這島上長大的?”

“不是。事實上,他在這裏只住了十四個月。”青螺移開目光看向遠處,“那年夏天,一夥在海上打劫為生的強盜誤打誤撞摸到了這裏。全島的男女老少都被他們驅趕到沙灘上。當他們把島上所有的女人都捆起來並殺了第一個膽敢反抗的男人後,十歲的十五站了出來。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日的情形,他站在那群兇神惡煞的海盜面前,用稚嫩的聲音對他們說,他爹是陳寶琛,福州陳氏的家主。海盜們只要將他帶去榕城,隨便跟陳家要點贖金都會比打劫我們這樣的窮漁村要合算得多。如果海盜們不放了我們,他就自盡,這樣海盜們就會損失大筆金銀。海盜們半信半疑,派人去福州打聽,果然探得陳家確實有這麽個紅發碧眸的庶子,且失蹤了一年多。最後海盜們帶著十五和島上幾位及笄不久的漂亮姑娘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的四妹,也是被他們擄走的姑娘之一。過了整整七年,十七歲的十五第二次來到島上,帶來了當年打劫我們的海盜頭子的頭顱,還有我四妹的死訊。”

想到傷心處,青螺應是不想讓長安看到她的表情,於是便又回過身去往石灘上走,邊走邊道:“從那時起,十五每隔三四個月便會來一次,給島上送糧食布匹,各種藥材,甚至還送來了一位先生,在島上辦起一間私塾。我們以為他日子終於好過了,都為他高興。直到後來,幾個島上的小夥子一時興起,駕船到榕城去找他,結果看到他給人牽馬執鐙,被人像下人一般呼喝使喚。”

兩人終於走到石灘上,青螺放下手中的木桶,彎腰就從石頭縫隙裏檢出一只招潮蟹扔進桶裏。

“你現在只看到他站在這裏,你卻沒有看到他是如何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到這裏的。如果你對他不是真心實意,那就請你千萬不要嫁給他。或許在你心裏,你高燒昏睡時還不忘念叨的那個什麽慕容紅才是最好的。但在我心裏,十五是我最好的弟弟,他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前面二十幾年過得太苦,我不希望後面這幾十年中,他的身邊人,不是那個真正對他知冷知熱的人。”捉了幾只招潮蟹後,青螺直起腰來,看著身旁的長安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