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九千歲(第2/3頁)

台階上慕容泓一直注意著長安。他本來滿腹怨氣,既不甘又憤恨,有意要給她難堪,但真的見她被群起而攻之,心頭卻又生生泛疼。

他擡手制止群臣慷慨激昂的陳詞,看著姚沖道:“右丞相若有合適的人選可以取她而代之,朕亦可封他為九千歲。”

姚沖喉頭一啞,頓時明白了慕容泓此舉的目的。以長安在鏟除趙樞一案中居功而封他為九千歲不過是個幌子,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有這樣一個名頭的人下去做巡鹽使。畢竟在此之前朝廷已經派出兩任巡鹽使,第一任死在了潮州,第二任巡鹽使倒是安然無恙,但副使孔仕臻慘死於距盛京五十裏之遙的歸德山莊,這簡直是在打皇帝的臉。

如今他封長安為九千歲,卻只給了兩百私衛這樣的賞賜,待遇與封號嚴重不匹配,但即便如此,九千歲的名頭扛在身上,長安下去巡查鹽道,哪個州郡的知州和郡守敢不給面子?若再加上“便宜行事”一條,可真就“如朕躬親”了。陛下有此一舉,可見此番孔仕臻之死的確是觸了他的逆鱗,讓他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采取這般非常手段,也要將鹽荒之事一查到底。雖是荒誕,但若真能消除鹽荒,這樣的荒誕,還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長安這個太監……一個太監公然得了“九千歲”這樣的封號,就算不死在巡查鹽道的路上,回朝之後又豈能再有活路?皇帝的臥榻之側,真能容旁人酣睡不成?

能站在這殿上的,自然沒有愚笨之輩,姚沖能想明白的事情,旁人自然也能,於是方才還沸反盈天的反對聲浪,在慕容泓開口之後,突然間就消弭於無形了。

長安於鴉雀無聲中伏地磕頭:“奴才領旨,此行必定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不負陛下厚望。”額頭觸及殿中鋪地的金磚,一點冰涼冷徹心扉。

她領了旨就退出了宣政殿。

冬日稀薄的陽光忽然變得耀眼起來,刺得人眼眶都跟著濕潤。

長安仰頭看了看頭頂未經工業汙染的湛藍天空,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以前與他玩笑的一幕。

他問她:“那你的願望是什麽?”

她毫無城府地歡快答曰:“奴才的願望就是做到九千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開門立戶面首三千。”

……

他端的是知道如何“成全”她。

今天真是個心想事成的好日子,她真的是九千歲了,他親筆封的,名正言順的九千歲呢。

步下丹陛時,長安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猶如方才她退出宣政殿時眾臣看向她的眼神,諷刺,而又憐憫。

果不其然,一旦觸了他的逆鱗,便連活著都成了多余。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拼命想讓她活著時,她可能甘願為他去死,他想要她去死時,她卻未必甘心引頸就戮。

當長安下了台階走上廣場時,她的表情便完全恢復正常了。

他這樣,挺好的。

她困於他編織的蛛網已經太久太久,如今他自己在這張綿密的蛛網上撕開了一道缺口,她這只作繭自縛的飛蛾,終於能夠掙脫束縛飛向自由了。

回到內衛司,她繼續和袁冬將可以交接的工作交接完畢,然後用一下午時間將農民起義軍那邊的布局和孔組織的情況寫成折子讓袁冬回宮時帶去甘露殿交給慕容泓,自己則回了安府。

既然成了九千歲,此行即便不死在外頭,這盛京也是回不得了。這回出去若是一切順利,他的救命之恩,她當是能還得差不多,這條命,也就沒必要賠給他了。所以她在這裏的一切相關人事都得在她啟程前料理清楚安排妥當。

深夜,甘露殿。

慕容泓一手撐著額頭伏在書桌上,面前攤著的,是長安關於農民起義軍那邊的布局與進展情況的說明。

他全然信任她,所以當初她叫他將農民起義軍那邊的事交給她去處理時,他並未多加過問。而今看了她的計劃及人員安排,他才知道,她並不是沒有能力將鐘羨從單杭之手中救出來,只是救鐘羨與將計劃執行下去只能二選其一,為了大局,她任由鐘羨陷於險境之中。

而他昨日竟說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鐘羨……

生平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有時候確實心思狹隘而又小肚雞腸。

昨日吵得那般激烈,她也沒有用她原本可以救出鐘羨這一點來反駁他,想必心中對他已是失望至極。

今日他封她為九千歲時,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睫顫了顫,想必心中極為震動。沒錯,他想讓這個封號給她離京之後的行動多一重保障,他也想讓她“死”在這個封號下。他不想這世上再有太監長安,即便他出類拔萃智計無雙。他想讓她換一種出身,最後以她本該有的身份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知道此舉極為自私,但是,比起在一次次爭吵中眼睜睜看著兩人的感情被慢慢消磨,他寧願自己私德有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