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何妨一試

當兩人苦命鴛鴦般遊到那片長滿了蘆葦和不知名花草的小小沙洲時,都累脫了力,躺在蘆葦叢裏光剩喘氣的份兒了。

長安無力地看著湛藍的天空,心中還覺得十分玄幻。

慕容泓是親政一年多快兩年的皇帝了,而她也成了內衛司這樣一個特務衙門的首領,可是你看看,今天兩人這死裏逃生的驚險勁兒,跟慕容泓未親政前,她還是個小太監那會兒有區別嗎?

毫無區別。

這不對,肯定是有哪裏出了問題。

不過她現在沒力氣去想,還是等緩過勁兒來再說吧。

兩人並排躺著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慕容泓先坐了起來。

他是這樣坐的,雙腿曲起,雙臂環抱住雙膝,蜷成一團坐著。

這個坐姿很像女人,但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長安記得選秀前夕,在甘露殿,他一個人在黑暗中,也是這般坐姿。

四周很安靜,除了風擦葦葉的聲音,便只有蟲子的吱啁聲。

皇後就溺斃在面前這片湖水裏,帶著他的第一個孩子。

關於胸前那片突如其來的鮮血,關於皇後推他入水的原因,關於皇後的死,她以為他總會說些什麽。一般人在這個時候總會有傾訴欲的,不是麽?

可過去了很久,他始終一言不發,就那麽沉默地坐著,注目於面前的這一片湖。

長安心裏忽然特別不是滋味起來。

她一直不接受他,拒絕他,理由是她並不喜歡他。

可如果不是喜歡,怎麽解釋方才在湖裏看到他沉底那一幕時心中的悸痛與眼中的酸熱?她自認並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至少,不是什麽人遇險都能讓她心疼著急得哭出來的人。

原來,從始至終她都不是不喜歡他,她只是不敢去喜歡,覺得自己不應該去喜歡,因為他是結了婚的男人,他是有妻室的男人。

但,就在剛才,他懷孕的妻子不遺余力地想殺了他。

他和趙宣宜之間的這段恩怨,她很難說出個是非對錯來,原本就是仇人,相殺很正常。只是,對於夫妻來說,這樣的事顯然糟糕極了,而他如果不是皇帝,不是為報仇,他根本不用娶仇人之女為後,也就根本不用經歷這樣汙糟的事情。

這件事讓她第一次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他與後宮的關系。

也許,她真的不應該用普通的倫常的眼光去看待他和後宮女人的關系,後宮裏的每個女人身後都有自己的家族勢力利益團體,就算是她為他選出來的那幾個,那也是各有其家人的。

有家人,就有牽絆,就有自己的感情側重點。

而慕容泓呢,他是所有人攫取利益的共同目標。

在這樣資源分配嚴重不平等,又沒有根基支撐的婚姻關系中,遭遇過至親背叛家破人亡的慕容泓,敢用尋常男人和妻妾相處的模式去與她們相處嗎?

他不敢,所以他才這般執著於她,因為他比她清楚,他的感情在她身上,後宮,就如他大婚前對她說的一般,只是政治需要,利益交換。

他沒錯,她永遠不會如趙宣宜一般對待他,就算這段關系善始卻不得善終,她會做的,也不過是離開他而已。因為……上一輩子她的親生母親都能因為幾套房子殺她,而他卻能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救她,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已經比她的至親更親了,更何況,她還喜歡他。

鐘羨也曾不顧性命地救過她,但,正如嘉容曾經對她說的,遇見她長安,她更確定了自己對贏燁的感情不是感激而是愛,因為她對她才是感激。

她也一樣。有了對比,反而更能確定自己真實的心意。

長安坐起身,喚慕容泓:“陛下。”

慕容泓動作有些遲緩地側過臉看她,臉色蒼白,眉眼深黑,愈發像披著畫皮的妖孽了。

“方才為何要冒險來救奴才?你明知道自己會暈血,在水裏暈血更是一點自救的機會都沒有,你為何還要這樣做?真的不怕死麽?”長安看著他,問得認真。

“你不是跟朕說過,為朕去死,容易,為朕活著,太難麽?”連番折騰下來,慕容泓的嘴唇都失了原先的顏色,粉白粉白的看著特脆弱,“朕沒有告訴過你,於朕而言,也是一樣的。”

長安一時之間接不上話了。

慕容泓復又回過頭去看著水面,用一種極平靜的語氣道:“朕一點都不怕死,反正兄長向來疼我,就算未能完成他的遺願,待見了面,只要我說一句‘哥,我實在受不了了’,他不會舍得怪我。”

長安發現自己今天好像特別多愁善感,聽他說這話,眼眶居然又開始發酸發熱。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道:“若是如此,豈不是便宜了你的仇人。”

“呵!”慕容泓冷笑一聲,“朕若死,端王也會死。能繼位的都死了,這天下焉能不亂?對他們來說,多年籌謀一朝落空,就算不死,那苟且偷生的滋味,想必也不比死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