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家法

鐘慕白步履沉穩地踏進門來,向鐘羨伸出手。

鐘羨注目於他的那只手,握著盒子的手指緊了緊,擡頭看著鐘慕白有些艱難道:“父親,我想跟您談談。”

“想在祖宗面前跟為父動手?”鐘慕白冷聲道。

鐘羨低了眉,沉默片刻,有些僵硬地將盒子遞到了鐘慕白手裏。

“跪下!”鐘慕白接了盒子在手,沉喝。

鐘羨面朝祖宗牌位跪在了蒲團上。

鐘慕白走上前去,自供桌下的抽屜中拿出一圈烏黑鋥亮的長鞭來。

“這條用以執行家法的立身鞭,鐘家歷代兒孫幾無不受其責的。唯獨你,長到一十七歲,未曾有需為父教你立身之過。我本以為,在你身上,大約是永遠用不到這條立身鞭的,不曾想……”鐘慕白說到此處,咬了咬牙,手腕一抖鞭聲如嘯,“啪”的一聲便抽在了鐘羨背上。

鐘羨猝不及防,身子受力往前一撲。他急忙以手撐地,才未撲倒。鮮血很快洇濕了被抽爛的錦袍,他緩緩挺直脊梁,重新跪得端正。

“這第一鞭為何抽你,你自己說!”鐘慕白道。

鐘羨直視著供桌上那盞幽幽燭火以及被燭光照得忽明忽暗的祖宗牌位,道:“不孝。”

“錯。自古忠孝難兩全,你若因為心中忠義而對為父有所質疑,為父不怪你。為父這一鞭子,抽得是你簾窺壁聽,小人行徑!”

雖然自鐘慕白出現開始鐘羨就懷疑今天自己所聽到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父親為了試探自己所設下的局而已。但自己的猜想,與親耳聽到感覺還是不一樣。心裏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一時間他竟不知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自己的父親。

“當年為父跟著先帝四處征伐時,敵營派來的斥候細作,哪個不比你更小心謹慎本領高強?然則如何?為父可有半點消息讓他們竊了去?就憑你那點道行居然也學人竊聽?自取其辱!”鐘慕白說著,揚手又是一鞭。

這次鐘羨有了準備,不過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沒再失了重心。

鐘慕白看著他背上滲出的鮮血,道:“這第二鞭,抽的是你意志不堅首鼠兩端!僅憑為父一句‘除非出了家賊,否則虎符是盜不走的’你便能尋至此處,有如此之慧,如何就聽不出為父這句話本就多余而突兀得很?無非是見為父所言所行與平時大相徑庭,令你方寸大亂無暇他顧,方不曾注意罷了。既然心中已有懷疑,就該秉持初衷堅持到底,直到找出足以印證或推翻心中疑慮的證據為止。而你呢?關心則亂搖擺不定,理智如此容易受情感左右,將來能成什麽大事?”

說完又是一鞭,鐘慕白接著道:“這第三鞭,抽的是你沒有主見易受挑唆。你竊聽了為父與下屬談話,自覺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當此時,最正確的做法應當是讓自己冷靜下來,從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仔細分析此事可信度到底有幾分。而你是怎麽做的?聽到為父提及趙樞與皇帝,你便二選其一,妄圖從他們口中得到你所要的真相。豈不知,若不能料敵先機,如何能引人入彀?想一想他們二人的城府,以及與為父的立場,你便該知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你面前替為父說話。我早就跟你說過,官場亦是戰場,且只會比真正的戰場更為兇險,因為看不見對方的刀劍,就難以區分敵我,一步踏錯,就是死局。如你這般遇事不知冷靜,偏聽偏信眼盲心瞎的,就是最早被弄死的那一批人!”

再一鞭,皮開肉綻。

“這第四鞭,抽的是你入室行竊敗德辱行!你以為你這是犧牲自己為我著想,殊不知你不成器,就是為父此生最大的敗筆!”

第五鞭抽下去,鐘羨背上已是鮮血淋漓。

“最後這一鞭,抽得是你自以為是愚不可及!人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你既不知彼也不知己。你以為有虎符在手,就能強行勸諫為父了?知子莫若父,你是什麽樣的心性,為父還不清楚麽?別說你不可能成功,便真的走到那一步,為父只要一句‘你我父子反目,你將置你母親於何地?’你還有反抗的余地麽?”

行完家法,鐘慕白將鞭子往地上一扔,看著跪在蒲團上的鐘羨喝問:“你自己說,今天這五鞭子,你當受不當受?”

鐘羨額上鬢角被疼痛逼出了一層冷汗,強撐著道:“當受。”

“今夜你就跪在這裏好好反省。此物,你留著當個教訓。”鐘慕白將方才鐘羨交還給他的盒子擲在他面前,盒蓋翻開,裏面,空無一物。

見鐘慕白轉身欲走,鐘羨微微側過臉,傷處的極痛讓他氣息微微不穩,他道:“父親,我只有一句話想問您。”

鐘慕白停住腳步,但未回身。

“您會像忠於先帝一般,忠於陛下嗎?”鐘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