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入世(第2/3頁)

小沙彌有些為難,但見鐘羨表情誠懇,他道:“若施主一意孤行,那不妨往後山去碰碰運氣吧。若遇著在松下打坐,面上有疤者,便是無囂禪師了。”

鐘羨謝過小沙彌,便往後山去了。

天王殿,一名頭戴帷帽的少女剛上完香出來,一擡眼便見一位公子正路過大殿右側。她怔了一下,悄悄撩開帽紗偷眼看去。她知道芝蘭玉樹是指德才兼備有出息的子弟,但是,生平第一次,她想用芝蘭玉樹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外貌。因為那人,真真當得這四個字。

鐘羨步履矯健,不過須臾便已路過她的眼前。

少女有些失態地想跟過去,好在身後一聲喚:“珍兒,你看什麽呢?”

孔熹真(小名珍兒)忙放下帽紗,回身向她母親孔夫人道:“沒看什麽。”

孔熹真自幼懂事,從未讓父母家人操心過,故而孔夫人不疑有他,道:“走吧,先去客院休息片刻,用過齋飯,午後再回去。”

孔熹真應了,和侍女一起扶著孔夫人去了客院。

鐘羨沿著石階一路走到後山斷崖,也未見有什麽僧人在松下打坐。在斷崖邊上賞了片刻景後,他正欲下山,轉身時卻見不遠處一株老松下露出僧袍一角。

他身形頓了頓,信步走了過去。

松下果然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僧在閉目打坐。那小沙彌曾說無囂禪師面上有疤,此言太過委婉了。這無囂禪師整張臉幾乎都被燒傷的疤痕布滿,眉目不辨面貌猙獰。

鐘羨行佛禮,問:“請問這位大師,可是無囂禪師?”

老僧不語。

鐘羨看了看他融得像塊肉疙瘩的耳朵,重新問了一遍。

老僧還是不語。

鐘羨略一思索,一撩袍角,在老僧對面盤腿坐了下來。

如此過了大約有大半個時辰,老僧忽然睜眼,不忍卒睹的臉上那雙眼卻是目光炯炯精明睿智。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閉著眼坐在他對面的少年。這少年極年輕,看其氣度衣著,應是出自豪門望族,然其又與一般的望族子弟有所不同。旁的不說,單就遇事的這份沉著與耐性,已是少有人及。

他看了鐘羨兩眼,便起身徑自向山下走去。

鐘羨斂衽起身,默不作聲地跟在老僧身後一起向山下走。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僧舍前。眼看老僧就要進入僧房也不回首,鐘羨只得開口道:“傅老先生。”

老僧推門的手微微一僵,轉身面對鐘羨,聲音沉啞道:“貧僧法號無囂,施主認錯人了。”

鐘羨行禮道:“是晚輩冒昧了。晚輩明白,十八年前那場大火之後,世上已無傅老先生,只余無囂禪師。然如今戰火彌平天下將息,王朝甫建新帝寡弱,不知無囂禪師肯否為天下蒼生計,再次入世?”

無囂道:“貧僧遁入空門已久,耳聾目盲行將就木,孤陋寡聞難堪大任,余生惟願獨善其身,還請施主勿再相擾。”

鐘羨道:“非是晚輩執意相擾,只是新帝曾言,如禪師不肯入世,便讓晚輩問禪師一個問題。若禪師的回答讓他滿意,他便不再派人打攪禪師清修。”

“若不滿意呢?”

鐘羨彬彬有禮道:“那恐怕晚輩就得在天清寺借宿幾日了。”

無囂與他僵持了片刻,最終也不得不向皇權屈服,問:“是何問題?”

鐘羨道:“陛下問,禪師如何看待佛祖舍身飼虎這件事?”

都說伴君如伴虎,然佛祖為全虎之命,都能舍身飼虎,他無囂身為佛門中人,又豈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蒼生於不顧,畏懼去飼皇帝這只虎呢?這個問題於此情此景之下問來,叫他如何作答?根本就是無解之題。

所以最終無囂也未說一字,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麽一耽擱,待鐘羨回到客院時,都已是午後了。

來到鐘夫人所在的客房門前,聽到裏面有女子的說笑聲,鐘羨問守門的丫鬟:“夫人房裏有客?”

丫鬟道:“回公子,夫人去吃齋飯時碰上了太史令夫人和小姐,於是用完齋飯便一同回來了。”

鐘羨聽說鐘夫人房裏有女客,正想離開。鐘夫人卻已聽到他與丫鬟的對話聲,於是派侍女開了門與他說話。

鐘羨站在門外向鐘夫人和孔夫人行了禮,按鐘夫人吩咐先去齋房吃齋飯,再回來接她。

他目不斜視,故而未曾看到被侍女擋了一半身子的孔熹真,孔熹真卻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

見這個讓她想用芝蘭玉樹來形容的少年竟然是太尉之子,她心中一時又是欣喜又是酸楚。

欣喜的是,她終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酸楚的是,太尉金印紫綬秩俸萬石,而她爹太史令銅印黑綬秩俸六百石,地位懸殊。今生今世,她恐怕也只能藏著這份驚鴻一瞥帶來的隱秘欣喜,無法忘記又無法觸及地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