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攻心計(第2/3頁)

就這樣,我在周家開心地陪了他五年,可等來的並不是他金榜題名,也不是他洞房花燭,而是終於燒到我家鄉的烽火狼煙。周家人要去逃難,不想帶我這個累贅,是他力排眾議堅持帶上了我。我們一起逃到了當時還在東秦治下的台州,台州雖暫時還未被戰火波及,卻也是朝不保夕人心惶惶。周家人其實還想繼續往北去的,可周家二嫂突然早產,我們不得不在台州暫做停留。

那天周家大娘派我去街上買藥,三郎怕世道亂我一個孩子孤身出去有危險,便陪我一同前往。結果,就在大街上,他看到本該保境安民的東秦官兵拿軍餉不夠做借口,在那兒挨家挨戶地劫掠治下百姓。他氣不過,上前與那些官兵理論,我想拉他沒拉住,結果,他還沒說兩句話,就被那些官兵一刀給殺了……”

說到此處,長安似乎終於控制不住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悲痛之情,轉身伏在亭柱上嗚嗚地哭。

“都怪我沒用,若是當時我能拉住他,他就不會死,到現在都還好好活著,都怪我……”長安哭得傷心欲絕。

鐘羨在後面看著痛哭失聲的長安,心中驀然泛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酸楚。

他想起了數月前自己乍聞慕容憲死訊時的光景。當時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傷心欲絕,而是不敢置信,不能置信。於是連夜策馬趕往古藺驛,然後,在古藺驛看到了他的至交好友青黑色的屍體。

那種感覺,他至今都不敢過分回顧,尤其是,他屍骨漸涼,而他不僅未能替他報仇雪恨,甚至於,連尋仇的方向和頭緒,都未有著落。思之,真是既痛且愧。

他眨了眨有些濕熱的眼眶,硬生生忍下那股淚意,走過去與長安並排,看著湖面平靜道:“逝者已矣,安公公還請節哀順變。”

“你不懂,你不明白。”長安哭著道,“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人了,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人,但再也不會有他那樣的人了。終我一生,也再遇不到那樣知我憐我,讓我心甘情願一生追隨的人了!”

鐘羨心中如遭重錘。這小太監將他內心最深處對誰都言述不得的痛悔與孤寒喊了出來。

沒錯,之所以會這樣痛不欲生,這樣無法釋懷,就是因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人了!他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那個人了!不管這人生是漫長抑或短暫,他都將帶著對他的那份切膚之痛和刻骨緬懷,於孤寂中獨自走完全程。

他心緒澎湃喉間哽堵,難再開口。

伏在亭柱上的長安借著拭淚之機側過臉向鐘羨投去一瞥,見他雖依然身姿筆挺面色平靜,卻眼神沉郁唇角緊抿,甚至連鼻翼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動著,顯然正在強行壓抑心中被她勾起的沉痛與思念。

她心中暗自得意。從今天起,她長安在他鐘羨眼中將不再是那個一看到他就犯花癡,面目可憎的小太監了。而是一個一看到他就想起故人,與他有著同等遭遇同樣心結的可憐人。

這就叫攻心為上攻身次之,對於他這樣優質的男人,她有的是耐心。

又過了片刻,長安估摸著鐘羨瀕臨失控的情緒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拭了拭眼淚,回轉身睜著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看著他,有些難為情地彎了彎唇角,道:“抱歉,鐘公子,我又失態了。”

鐘羨心緒已經徹底平靜下來,聽著面前之人哭啞了嗓子的聲音,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三分溫和,道:“無妨。”

長安聞言,又擡起眼來看了看他,躊躇片刻,以壯士斷腕般的語氣對鐘羨道:“鐘公子,請你以後還如之前那般,對我愛搭不理怒目相向吧!”

鐘羨一愣,不解問道:“為何?”

長安有些淒楚地一笑,道:“鐘公子,其實方才我騙你了。”

鐘羨蹙眉。

“三郎的眉眼,其實生得與你並不形似。他的眉眼很是平和,不如你這般英氣。但眉眼間那股坦蕩磊落的君子之風,與你真的是像極了。你若冷冰冰,還能讓我清醒地認識到你並不是他,進而時刻牢記要與你保持距離。可你若這般溫和起來,真的……與他相像得讓我心痛,不自覺地就想看著你,靠近你。”長安垂著臉小聲道。

鐘羨:“……”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明義殿了。”平生第一次,鐘羨因為不知該如何答話而選擇借口抽身。

長安反應奇快,忙歉意道:“是雜家耽誤鐘公子了,鐘公子你快去吧。”

鐘羨與她作禮相別,長安站在亭中看著他腰窄腿長的背影,心中嘆道:鐘羨呀鐘羨,你的確是個君子。可是遇上了我,你的君子之風,還能保持多久呢?嘖嘖嘖……

鐘羨走到亭下,忽然停住腳步。

長安忙收斂心緒,換上一副戀戀不舍卻又矛盾酸楚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