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聽到了梁王這明擺著攀扯蘇家的話,蘇明珠再也不能跟方才一般冷眼旁觀,她放下碗筷,擡起頭看向梁王,開口道:“當真怪事!”

“爹爹常說大哥空有一身蠻力,只知一味勇武,卻不通謀略不知兵書,連給大嫂寫一封家書都要帶半頁別字的,怎的到了王爺嘴裏,竟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隔著多半月,便連大軍回京的日子都算得清清楚楚?”

蘇明珠的話中滿是毫不遮掩的怒氣,這話卻問的清脆響亮,又有條有理,清清楚楚,幾乎就是在直言梁王就是故意胡說。

不過梁王卻是丁點不亂的模樣,聞言仍舊格外坦然的笑了笑:“哦?那許是蘇兄弟信口一算,也只與我信口一提也未可知。”

叫梁王這麽一說,活像是他們二人早已親近到真兄弟一般,大哥連這樣隨意胡算的日子也要與他閑聊的提起,由此猜想,旁的東西,只怕更是不知說了多少!

蘇明珠叫這麽一句話只氣的面色泛紅,她深深吸口氣,緊緊的攥了手心,正待再說些什麽時,身旁的趙禹宸卻忽的伸手拍了拍她攥得緊緊的手心,聲音溫和的開口安慰道:“皇叔這人最愛玩笑,嘴裏沒一句做的了準的,貴妃怎的還當了真?”

蘇明珠聞言一頓,擡頭看去,趙禹宸的動作與聲音雖然都十分溫和,嘴角卻是抿得緊緊的,眼眸也微微向下,似乎在掩蓋著什麽。

細算起來,她與趙禹宸打六歲時相識,之後因著太後還未生產,不知腹中嫡出乃是個公主。

趙禹宸地位尷尬,更有多半年的功夫,都幾乎日日前來蘇府,與她一並相處玩鬧。

趙禹宸這人,幾乎是她蘇明珠看著長大的,對他的諸多小細節全都了然於胸,自然便也知道,趙禹宸的這種表情,代表著他心內已經十分生氣在意,只不過不願叫旁人瞧出來,才在面上勉強壓抑。

蘇明珠當然不會知道陛下其實還陷在事關頭頂顏色的郁怒之中,見著趙禹宸這樣的神色,她的心下便是猛的一緊——

他在氣憤什麽?又在壓抑什麽?

……

氣憤,自是因著蘇家與梁王勾結,既驚且怒,壓抑……是因著梁王勢大,蘇家又兵權在握,他暫且不能夠打草驚蛇,不得不暫且隱忍,且還這般強忍著情緒在面上這般溫和的安撫於她!

趙禹宸只怕已經信了梁王的這故意碰瓷,最起碼,也是已經心存懷疑了。

對於蘇明珠來說,也只有這個,是眼下唯一這情況唯一合理的解釋。

一念及此,蘇明珠的心內便猛的發沉。

父母動身前去西北之前,其實便特意進宮與她深談過一次,她們蘇家雖有兵權,但如先太祖一般舉兵起事甚至黃袍加身,乃是亂世之中才有的情形,如今天下太平,若要效仿前人,只會徒增殺孽之外,且還牽連滿門。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是兵權這樣要命的東西,蘇家打從先帝起被備忌憚,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父親並不貪戀權位,也明白手上的兵權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刃,就算再戒備小心,落下來只是早晚的差別。

但已先帝的性情行事,一旦放棄兵權,蘇家手無寸鐵,便更是只能引頸受戮,同樣要丟去了滿門的性命。

就這般,父親騎虎難下,生生的等了十余年,直到先帝駕崩,趙禹宸即位,才算是終於等到了一絲轉機。

因為蘇明珠兩世為人,自幼便要比尋常孩童□□的多,加上她與趙禹宸有自幼相處的情分,父親曾借著這個機會仔細觀察過趙禹宸的心性,認為他是一個寬和之君,便有意借著這個機會,在保全蘇家滿門平安富貴的大前提下急流勇退。

事實上,若是兩年前沒出戎狄犯邊的事,父親早在先帝駕崩之時,就已在考慮稱病退讓了。

可惜趙禹宸登基不久,西北便生出戰事,父親領兵出征,倒也是樂見其成,想著若是能靠著軍功更進一步,換個爵位,日後也不至於人走茶涼,轉眼便江河日下。

不過因為父母這兩年來都都遠在西北,不知京中情形,幾月前也曾給蘇明珠傳信,問過她陛下性情如何?可有大變?

蘇明珠當時冷靜的想了想,覺著趙禹宸登基之後雖然規矩講究都添了不少,作為丈夫和前男友都十分的不及格,但底子上還算是儒家書生們最喜歡的那種“仁德”之君,與從前並無太大的差別,她甚至還尋了時機特意試探過,趙禹宸仍舊與小時候一樣,真心認為像他這樣的“有賢有德”的君王,不必行那種狡兔死良狗烹之舉,便足可以天下歸心。

也正是因著這樣的緣故,蘇明珠才會贊同且自持父母的打算,且謀算著日後出宮。

但這一切,卻都是建立在趙禹宸是當真未曾叫這帝王之位移了性情,還當真一心“賢德仁厚”的基礎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