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蘇明珠到了清宴園時,梁王已經到了,正立在望鄉台上,捧著什麽東西與太後說著話。

蘇明珠走到近前時,只聽見一句:“常說長嫂如母,臣弟自幼都勞您照料,且臣弟又無家室,留之無用,這九鳳銜珠金絲冠本就是國母所用,也唯有太後您才配得上。”

又是只有您才配得上?這話聽的很有些熟悉,蘇明珠挑了挑眉,還說什麽長嫂如母呢,先帝又多厭惡這個幼弟滿宮裏誰不知道?太後娘娘在先帝手底下活的謹小慎微,一點棱角都不敢有,誰敢去照顧你一個不尷不尬的小親王?

蘇明珠一面屈膝見禮,一面越發佩服起了梁王這厚如泰山的臉皮。

聽到她來的動靜,一直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趙禹宸終於露出了幾分溫和松快之色,親自起身,伸手去扶了她起來。

當真旁人的面,蘇明珠也作出了十二分的婉約,娉娉裊裊的謝了恩,這才順勢起身,站到了梁王的對面。

雖然口口聲聲說著梁王的面皮厚的驚人,但單從面上,卻是丁點兒看不出來。

梁王已是將近而立之年的歲數,在大燾,這個世俗對許多人來說都已是過了半輩子,但放在梁王的身上,卻是竟是幾乎毫無痕跡。

他身上有著皇家的閑散安逸,氣定神閑,卻並無紈絝子弟常見的輕浮驕奢,見之可厭,一聲鮮亮的寶藍單袍穿在身上,只襯得他蜂腰猿背,乍一眼瞧去,還如少年一般身姿挺拔。

除去身材,烏發齊整且濃密,眉舒目展,鼻直口方,俊俏裏帶著三分正氣,整個人站在那,眸清似水,幹幹凈凈的,光風霽月一般,在這麽一副好皮囊的襯托下,連說出的話都顯得分外的誠懇。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一眼看去,就覺著十分靠譜,可以叫人信賴的成年人,任誰瞧著,也不會覺著是在有意碰瓷。

看見蘇明珠後,梁王的眼眸一亮,將她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遭,分明是這樣失禮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卻並不覺得下流,只是一派純粹的欣賞之意,連聲音裏都帶了十足十的誠懇:“多年未見,蘇姑娘風采更勝從前。”

這幅自然且真誠的態度,活像他們兩個乃是多年未見的舊人似的!

蘇明珠微微蹙眉,不易察覺的退了一步,一旁一直盯著他們二人的趙禹宸便挺胸近前,有意沉了面色:“明珠乃是朕的貴妃,皇叔雖為長輩,也不該這般失禮。”

梁王聞言,這才笑著拱了拱手,雖是在對著趙禹宸開口,目光卻仍舊看著蘇明珠,聲音是鐘塤一般的醇厚低沉:“臣觀娘娘仙露明珠,風流爛漫,一如從前,並無久居深宮的沉郁之色,既驚且喜,竟一時忘情,還望陛下恕罪。”

雖然明知對方是在故意挑撥碰瓷,但架不住梁王這模樣太過可信可靠,且這一番誇贊多多少少有些正戳中了她的心事,再配上梁王那明鏡水波似的鄭重雙眸,饒是天生敏銳的蘇明珠,一時之間竟也生出了些幾不可見的嘆息與遲疑。

一面明知他是不懷好意,一面卻又很難對其生出惡意,這稱得上是梁王獨一份的本事,也難怪他二十多年來都蝸居景山,一朝回朝便鬧的沸沸揚揚,從者如雲,除了他暗地裏的手段,想來也和這般叫人難以推脫的高明“碰瓷”手段,脫不了幹系。

趙禹宸一直緊緊盯著梁王與明珠的交流,聽到這句話後眉頭卻皺得更緊。

什麽叫沒有久居深宮的沉郁?好像明珠在這宮裏就合當郁郁不樂似的!

雖然心中這麽想著,但趙禹宸這些日子與蘇明珠的日日相處還是有些用處的,他也仿佛察覺到了身旁明珠的動搖,心下隱隱更泛起幾分不安,當下面色更沉:“既是一時疏忽,日後便該當心。”

梁王釋然一笑,拱手應諾,這才又發覺手上的錦盒一般,重新向著方太後轉了過去,這次卻是徑直將錦盒放到了太後的貼身大宮女半屏的手上:“太後千萬收了才好,不然臣弟實在是難以安心。”

梁王乃是文帝最是偏心的老來子,其內庫裏壓箱底的寶貝,臨去之後幾乎都留給了當初還不懂事的小梁王,一國帝王的一生積累,自然是件件講究,無一不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奇。

便如同此刻這盒內的鳳冠,點翠為底,金絲鑲邊,中間密而不亂的鑲嵌著各色玉珠寶石,組成了一只燕燕於飛的彩鳳,彩鳳口中銜著一串雀卵大小的夜明珠,個個都是一般的大小,瑩潤飽滿,日光之下,五彩斑斕,直晃的人心頭發慌。

身為女子,誰不愛這亮閃閃的貴重首飾?更莫提方太後一進宮便遇上了先帝那樣的性子,摻金繡銀的衣裳不敢穿,帷帳上的刺繡略多些也不敢掛,唯恐被說鋪張奢靡,不堪國母之位。正是最青春美貌的年月,卻不得不素衣簡服的簡樸了半輩子,心內遺憾自是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