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倒不怪蘇明珠想得多,實在是趙禹辰這個人像是一個被提早催熟的果子,有些地方能瞧出還青嫩著,有些地兒卻已是過分的早熟。

不論遇上了多大的事,他非要講究一個儲君/帝王氣度,她還記得第一次在蘇府見他時,分明被園子裏一只指頭粗細的小蛇嚇得腿都軟了,也硬是要撐著,死活不肯叫她背,說是什麽“有失體統,”直忍的眼眶都濕潤潤紅通通。

這樣別扭的性子,若非蘇明珠是個顏控,覺著這孩子實在是好看的過分,不忍心放下不管,只怕當時就會扭頭就走,不會去扶他回屋,也就沒有之後這幾年的相識相處了。

而就算是這樣,還是因為當時的方太後懷了身孕,旁人只說會是個嫡子,趙禹宸這小子的處境尷尬,這才有些自暴自棄一般,說話行事都活泛了許多,等得寶樂公主出生,他回了宮,重新回到那培養帝王的套子裏之後,才是越發的漸漸的化成泥雕石塑一般,一點動搖的情緒都不肯輕易外露了。

事實上,也正是多虧了她認識趙禹宸時是在太後懷孕的時候,若她最初看見的是之後那個雕塑一般規規矩矩的“太子殿下,”就算趙禹宸這小子長得再眉清目秀,以蘇明珠的性子,也是決計不會委屈自個,與他相處的。

便猶如現在,她之所以故意動輒與趙禹宸嘲諷擡杠,故意惹他厭煩,好方便日後出宮,除了天壤之別的三觀差異之外,倒也有大半是因為她受不了宮中這樣嚴苛的規矩禮儀。想想吧,她原本好好的人,結果一進宮,身份地位都低人一等,平日一見面就動輒下跪,說話動作全都需要處處小心,他站著你就不能坐著,他坐了你跟著坐下不但要感激謝恩,還得小心著,坐的位置方位都不能逾越……偏在旁人眼裏這些都是天經地義、提都不值得一提的尋常事,這就愈發叫人憋屈。

剛認識的時候趙禹宸年紀小,又正是地位尷尬的時候,她們兩個私下裏都並不講究這些,只當是個單純的小夥伴兼預備小男友相處還並不顯什麽,可如今趙禹宸登基,越來越是講究,想要讓她也處處按著規矩來,蘇明珠就自然不願意受這樣的委屈。

當真沒辦法就罷了,但凡有能一絲能夠出宮自由的可能,想必誰都不會願意就這樣在宮裏消磨一世。

因著這樣的緣故,蘇明珠此刻看見趙禹宸這般難見的沉默失態,自然會把事情努力的往重裏去猜想,如今天下還算太平,且若是大燾真出了什麽變故,趙禹宸這會兒也不該過來找她,再加上他這一副憔悴慘敗,活像是要不久於人世一般的面色——

猜測他生了重病,就實在是再順理成章不過!

不過問出這話之後,再看著趙禹宸滿面的驚訝不解,蘇明珠便也看出了應當和這個沒什麽關系,她不易察覺的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有些訕訕道:“未曾患病,那陛下這臉色怎的這般難看?”

趙禹宸自從在望鄉台上忽的細聽了上上下下十幾號人心底深處的心聲,將他刺激的直到昏迷之後,他這幾日便也隱隱的察覺到,他這讀心之術像是一下子被用多了緩不過來一般,仿佛也不像從前一般敏銳了似的,並不會如之前一樣旁人隨意一個風吹草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像諸如“好像餓了、額額額、哎我要幹什麽來著、腿酸,花好~月圓~~滴答滴答滴滴滴~~~”這般自個都沒怎麽當回事的無意義心聲,如果他沒有故意的認真去聽,很多時候便也不會進到他的耳朵裏。

當然,他貼身的大總管魏安除外,這個小子是一到了一日三餐外間茶點宵夜的時辰,都格外鄭重其事的思量,其心裏專心用力的程度,有時隔著三步之外他都能偶爾聽著一半句!

因著這般緣故,蘇明珠這一閃而過,除了自個明白,卻壓根未成詞句的心聲自然也能叫趙禹宸聽見,他擡頭看向面前的蘇明珠,心下竟只覺著她這句訕然敷衍的問話之下乃是一片純粹的關心,不自覺地便已松了神色,神色很是溫和的解釋道:“遇上了些事,勞神罷了。”

只蘇明珠聽了這解釋越發覺著奇怪,她皺了眉頭,沒有開口,心內卻道【什麽大不了的事,能你勞成這幅德行?】

很是奇怪的,這麽多年來,趙禹宸竟是第一次沒有覺著這般無禮的言語乃是冒犯不敬,或許是這些日子實在是獨子壓抑了太久的緣故,一瞬間,他竟是忍不住的想要與她說些什麽。

只是被雷劈出讀心異術?這這話說出來,只怕蘇明珠又要問他是不是有病了吧?趙禹宸頓了頓,便只從旁的事提了起來:“朕,這些日子剛剛知道了,滄州知州鄭鶴,素來治下有方,行事清廉,其實卻牽連進了十余年前的舞弊大案,還有珺州布政使李君壬,積年的老臣,實則卻是一介桀貪驁詐之徒,為官一任便斂財百萬,侵產無數,逼的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