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枝百合

寒假裏,他們便沒再見過面,偶有短信聯系,寥寥數語,比不上宋頌心頭的千言萬語。

春暖花開,新的一個學期。

開學第一天,宋頌便被班主任叫去單獨談話,或者說談心更合適。徐老師難得和顏悅色地跟她促膝長談了半個小時,單看表情,她倒是還輕松,徐老師一臉凝重,回過頭還是她安慰徐老師:“老師,我沒事,既然打算參加高考,這學期我會盡力的。”

但怎麽可能完全沒事呢?

資金鏈斷裂,老爸在籌措資金的路上腦梗而亡,公司撐了兩個月,還是宣告破產。宋頌和吳歌像是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頓,完全懵了。老爸工作上的事從來不在他們面前提,也就是這一年他不在家的次數越來越多,跟老媽爭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夫妻倆原本挺和諧的關系,也變得不堪重負。但他們怎麽都沒想到事情糟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把能抵押的不動產都抵押了,老媽把手裏的股票、債券也都盡數拋光,存款只留了基本生活的費用,其他全都還債了。家裏的親戚有些本來是在公司謀職混飯,舒服日子過關了,一下子沒了飯碗,不僅不幫忙,還落井下石,露出了豺狼之色,都想來刮一點是一點。

家宅不寧,外頭還要吃官司,水深火熱,能熬死人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他們現在一家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宋頌和老媽一間,吳歌單獨一間。

直到現在,偶爾清晨醒來,她還以為自己一直在做夢,茫然無措地望著黑漆漆的周圍,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更無從知曉,這裏是哪,臥室像是被擠壓過後的行李箱,填塞了書桌、衣櫃、化妝台,還有試衣鏡、沙發可憐無辜地縮在一處,顯得很多余。

搬家的時候,母親收拾東西時發現了宋頌衣櫃裏那件白色羽絨服,還奇怪怎麽小歌的東西到了宋頌這裏,但仔細看又覺得不像,吳歌的衣服大多是她買的,這件沒什麽印象。

宋頌沖回房裏,一把抓過衣服,展開看了看,裝模作樣喊吳歌:“你的衣服怎麽到我這了?”

吳歌聞聲而來,挑眉,姐弟倆默契地對視一眼,吳歌沒戳破,接過去說:“忘記了,我打包到我的行李箱裏。”

等到了新家,趁著母親收拾房間,他就把宋頌抓到臥室:“誰的?這下肯說了吧?”

宋頌甩開他的爪子,淡淡道:“先放你這。”

吳歌威脅:“宋小頌,你不說,我可就要告訴媽了。”

宋頌抱臂看著他:“隨你。”

治不了他,哼。

他們姐弟從小玩鬧,哪怕再苦再悲,哭過了,也會咬著牙取笑對方剛才哭的時候流了鼻涕,醜出天際。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宋頌和吳歌的關系潛移默化中有了更深的改變,血肉至親,不離不棄。

宋頌看著那件羽絨服,一轉眼快兩個月了,確實該找個時間還給單凜。

這麽想著,她便給單凜發了短信過去:明天放學後有空嗎,我把衣服還你。

過了一會,那邊回復道:好。

羽絨服已經幹洗過,她仔細地疊好,放在一只大袋子裏,但覺得這麽拿去學校有點顯眼,打算晚自習後先回家,跟他約外頭見面。

這個學期對宋頌而言,太艱難了。

哪怕她再淡然,可依舊無法完全無視同學的那些目光,他們不敢直接問她,便在她背後議論,說她怎麽每天還笑眯眯的,老爸都死了,說她家裏錢都還債了,出不了國了,之前周末還逃課,現在都乖乖來上課了,說她憔悴了很多,沒以前漂亮了,說她之前還這麽高調對單淩死纏爛打,追不上就真的打人,現在她還敢嗎……

那是宋頌第一次體會到,虎落平陽被犬欺,人言可畏。

她每天走路挺直背有錯嗎,她笑也有錯嗎,她哭的時候不需要別人的看見,她笑的時候也不需要別人的意見。

一幫子朋友心疼她,但看她還是跟往常一樣上課、吃飯,反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好像她並不需要安慰。

然而,老媽不過是個家庭主婦,窩裏橫,面對突如其來的崩盤,措手不及,這段時間戰戰兢兢,生怕走錯一步。她精神壓力過大,整夜整夜失眠,不得不聽信公司裏的叔伯,前兩天繃不住哭了好幾場,搞得吳歌一下子受了刺激,也跟著眼睛發紅。

這時候哪裏還需要她哭天搶地,難道要家裏再多個自來水龍頭,好把苦哈哈的日子變得更悲壯點嗎?

宋頌忽然覺得自己18歲的意義在這個時候變得尤為巨大。她和吳歌不過是被優渥家庭保護得很好的無知少年,突糟變故之時,他們自以為是的隨性自由都變成了傻缺的天真爛漫。她站在父親遺體前,腦中一片空白,心裏面竟是起不來波瀾,反射神經被某種奇怪的抑制素壓抑,她並沒有真實地感受到眼前這個躺著,面色白裏透青,身體冰涼的人,是她那個愛跟她開玩笑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