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宮中。
偌大的宮殿空蕩蕩一片,半個伺候的宮人也無,處處透著詭異。
龍榻之上,崇安帝面色頹敗枯槁,瘦削的面孔凹陷,透著將死之人特有的青灰之色。
烏青鼓起的眼袋泛著紫,瞪大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好似要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陸駿錚立在榻邊,手執白玉瓷勺,不急不徐地撥弄湯碗裏墨黑的藥汁,泛起一圈圈漪紋。
許久後擡眸,漫不經心地睨了眼崇安帝,瞧他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話的樣子,嘴角諷刺地勾了勾。
“皇伯……哦,險些忘了說,現在喚您一聲皇伯,等天一亮,就該叫父皇了。”
說話間,陸駿錚將擱置在一旁的那道明黃色的聖旨,朝崇安帝迎面砸去,並未收斂力道,很快崇安帝的左頰腫起一片印子。
聖旨本就未用綢帶系緊,松松鋪散開來,崇安帝眼珠子一轉,熟悉的字體近在眼前。
憤怒到極點,他原本僵硬至極的身體竟有些能動了。
他想殺了眼前那狼子野心的逆臣,可腦袋略微移動,還未離開枕頭,便又無力地垂下,如此試了五六次,仍不甘心放棄。
麻木的唇說不出話來,只能“啊……啊……”斷斷續續發出含糊低吼聲,以此來發泄滔天怒意。
“喝藥嗎?”陸駿錚伸手將藥碗遞上前,“您省著點力氣吧,皇叔。放心,這三天,皇位還是您的,您依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我不跟您搶。”
換言之,三日後,天下便得易主。
“怎麽想罵我想殺了我我就在這裏不動,您倒是來啊。”
陸駿錚有意激怒崇安帝,嘴角含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皇伯,我想等天一亮,我們還是別見面了,一想到要叫您父皇,就讓我惡心。等我為您守靈的時候,再見面也不遲。
原本想慢慢來的,讓您在這位置上再多坐兩年,一點點慢慢折磨您,嘗嘗什麽叫生不如死,可是我思來想去,發覺不妥,您說我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您這種人身上
說來您這皇位也坐得夠久了,就早兩年下去,也算成全了我。
我也不是稀罕您那位置,若是當初您沒想將我千刀萬剮,沒有暗中作梗將我弄去邊疆之地,現在您還穩穩地坐在這位置上,說不得我還會尊敬您、會盡力輔佐您。”
陸駿錚一反常態,難得肯費口舌說這麽長段的話。說起這些往事,陸駿錚的臉色陰得瘆人,眸中腥風暴雨來勢洶洶。
忽的一瞬,他兇猛情緒一掃而空,冰冷淡漠,仿佛先前的只是錯覺。
“現在,都結束了……”
低喃的語氣像是自言自語,陸駿錚余光瞥見崇安帝怒目而瞪的雙眸中驚疑不定,仿佛蘊滿了不敢置信,見目的達到,懶得再費口舌。
“當初你徇私心,沒有將我趕盡殺絕,便該想到今日的結果。”
沒了說話的興致,陸駿錚正欲離開,忽瞧見被擱置在一旁的藥碗,便再度拿了起來。
“藥涼了,傷龍體,皇叔就別喝了吧。”腥苦的藥汁被傾灑在龍衾上,暈染開一片汙漬。
空碗“砰”地被狠狠擲出,頃刻間支離破碎。
陸駿錚拿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大步離去。
偌大的宮殿裏唯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繼而是死一樣的寂靜。
崇安帝憤怒了一陣後,總算知曉這一切已是徒勞,眼中的光一點點冷寂下來,像灶中燃盡的余灰,混濁的眼睛再無一絲神彩。
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崇安帝一直以為這見不得人的陰私事,已經隨著時光被深埋,永不會有重見光日的那天。
那時崇安帝坐穩皇位多年,依舊膝下無子。孩兒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病弱夭折,這已然成為他內心最大的一塊心病。
這時民間早已暗中有傳聞,說是崇安帝的皇位來路不正,殘殺血親手足,殺孽太重,這才報應到了子嗣身上。
更甚者有悍匪打著這名號招兵買馬,企圖造反,雖皆被鎮壓,到底愈加刺激了他那顆本就惶恐不安的心。
他的皇位確實來路不正,也確實是殘害手足得來的。
越是心虛,便越是在意有人拿此事說道,隨之也越在意子嗣之事。
崇安帝四處求醫問藥多年,連邪門偏方也願意一試,卻依然只是徒勞。
在又一個兒子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一年後,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道士的話。
那道士說,崇安帝之所以多年沒有子嗣,並非他自身的原因。乃是本朝開國就埋下的禍根。
開國高祖是泥腿子出身,戰場上打拼十余年,才得以黃袍加身,身上殺孽慎重。
當時殺入皇宮之時屠盡了整個皇族不算,還將皇族百余口人掛在城墻上暴曬三月,之後扔入亂葬崗喂狗,以震懾效忠前朝的臣子百姓不敢再起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