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白首約

小半柱香前,石棺外。

“美人兒,你覺得待會兒,是誰先出來?”

七殺背靠石棺,百無聊賴地拈了根三葉草玩。

鹿厭道君的屍首還趴在祭台上。

這三葉草,是那蓬血被石棺一滴不漏地吸進去後,從石棺與祭台縫隙中一瞬間長出來的。

厚厚一叢,像人茂密的毛發。

毛絨絨的葉子邊緣,還墜了一顆顆綠油油的露珠兒。

鄭菀目不轉睛地看著三葉草,總覺得自己在哪裏看見過……或聽見過。

正盟那些大修士們,紛紛盤膝坐在崔望離去時織成的劍網上閉目養神。

鹿厭觸了個黴頭,被當成殺雞儆猴的對象,其他人也沒不識趣地在場地失優時再去挑釁這個一看就陰陽怪氣的仇戾道君。

“曖,美人兒,你怎不理我?”

鄭菀被打斷思路,下意識蹙眉道:

“一半一半。”

“看來離微那小子在你心中很不一般,居然有一半。”七殺道,“可按本君看來,勝算不足半成。”

“呸!你奶奶個熊!本君徒媳婦說五成就五成!”

天鶴道君按捺不住回了嘴。

七殺擡頭,盯了他一會,又低下頭擼了把草:

“這年頭的莽夫,就跟這草一樣,一茬一茬割不完。”

他指尖輕輕地將三葉草上的露珠兒彈開了。

露珠兒掉到地上,碎成了三瓣,一瓣像嘴,一瓣像手,還有一瓣,像人的眼珠。

這三瓣兒不到一息,又化成碧油油的水,流到了石棺與祭台的縫隙裏。

這一幕,除了鄭菀,無人發覺。

——福至心靈間,她忽然想起,此為何物。

“古有鳩禿,含冤而亡,化骨入地,生‘鳩明草’。‘鳩明草’生有三葉,平平無奇,唯所滲之珠,有除厄之用……”

這是當年她入藏經閣、查找一味植株時,燼婆婆告知於她的。

當時燼婆婆還奇怪,一本《玄蒼奇株錄》,其他都還完整,為何卻單單少了一頁“鳩明草”。

有關“鳩明草”的記載並未流傳下來,是以現今修士,無人認得。

鳩明草無用,可鳩明珠,卻是厲冤之地,於陰眼之中為己而生的武器,它浴血而生,旨在復仇。

非萬萬亡魂的怨氣,非極憤之血的澆灌,非極陰之眼,催生不出此物。

“不——”鄭菀突然擡起頭來,“我覺得,勝算可以提到八成。”

“八成?”七殺笑得詭異,“美人兒,你莫不是在做夢?”

鄭菀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看明白了這陰晴不定的男人真正的意圖。

沒有人想當一輩子的傀儡。

桀驁之人尤甚。

“道君一人獨坐無聊,”鄭菀起身,“不若菀菀來陪你。”

言罷起身,足間在劍網上輕輕點過,腰身一扭,人已經到了石棺旁。

“喂你這女娃娃——”

天鶴道君憤怒地瞪著她,“本君徒兒才為你進了這石棺,你、你、你……”

他手指都氣得哆嗦了。

大修士們紛紛睜開了眼睛。

臨時變節之人,他們不是沒見過,此時已見慣不慣,看一眼鄭菀,連句指責都懶得,就又閉上了眼睛。

“哈哈,”七殺撫掌大笑,“美人兒這般知情識趣,本君就欣賞你這樣的性子。不像正盟這些人,頂著張大義凜然的面具,磨磨唧唧瞎矯情。”

鄭菀落落大方地坐到七殺身側,緋紅色裙擺展開,恰恰好遮住那一蓬鳩明草。

“道君過譽。”

鄭菀整理了下裙擺。

裙擺下一蓬鳩明草迎風而顫,碧綠珠兒離葉而落,被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掌悄悄收了起來。

“美人兒還未回答我之前的問題,緣何這勝算到了八成?”

鄭菀支著下頷,作天真狀:

“崔望說他有本事對付,我便信他。而且我猜……”

“猜什麽?”

鄭菀轉過頭,看著七殺:

“我猜……若紫薇星君當真如傳說那般智巧,為了省力,怕是會將我帶去要挾他。”

聰明人,總喜歡走些省力的捷徑。

“……道君,到時候你可要保下我啊。”

美人兒一雙水眸微微眯起,笑得明媚動人。

七殺眼眸閃了閃:

“本君不過一介傀儡,可沒法為自己做主。”

對話就此不歡而散,整個空間陷入一片寂靜。

無人說話。

大修士們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只有天鶴道君時不時瞟來一眼,再冷哼一聲,跟孩子似的。

鄭菀則背靠著石棺,看向半空。

她不敢閉眼,一閉眼,便看到崔望生死不知地躺在血泊裏。

可睜著眼,此處沒了那人,又覺得空蕩蕩的。

連心口也空。

解蠱後,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安靜。

羽蝶還在發間飛舞,牽線的另一頭,卻已經斷了。

他此時正獨自經歷著自生以來最大的浩劫,可她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