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傷別離(第2/3頁)
“真君莫要似我這般……”
鄭菀一下子抿緊了嘴。
“那時多快活啊。他對著我的眼睛說,‘卿卿似天上月、雲中錦,他必珍之愛之藏之’。後來卻說,‘卿卿是天上月、是雲中花,不可捉摸,’……他為我作畫,為我便植桃林,為我綰發畫眉、披荊斬棘……”
“岫郎,岫郎,毓娘……念你。”
白掌櫃漸漸闔上了眼睛。
鄭菀安靜地站著,世界在這一刻,分界如此鮮明,以床為界,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哐當——”
有風拂過,大門晃了晃,砸到門檻,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鄭菀如夢初醒。
“白掌櫃……”
代掌櫃跨了進來。
“沒了。”
鄭菀回過頭去。
代掌櫃猛然停住腳。
他看著這位年輕的女修,她面色平靜,眼底很幹凈清澈,並未有如何的大慟,只面色略略有些發白,能與一旁的墻壁媲美。
“代掌櫃節哀。”
“無甚哀要節。”代掌櫃苦笑,“這般活著,死了倒也幹凈。”
他一抖袖子,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從架上取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盒,盒上刻了字:吾女白容。
鄭菀看著代掌櫃將盒子取了,來到榻前,畢恭畢敬地將盒子放到了榻旁的圓幾上。
“代掌櫃這是……”
“白掌櫃留話,說不必安葬,便燒成灰散於這天地,自由自在也好。而白容,若有人來領,便放著,無人的話,也與她一同散了。”
鄭菀將剛才握在掌中的長命鎖放到了檀木盒上。
代掌櫃指尖彈出一個火球,火球落到塌上,倏地將被褥衾軟全點著了,紅彤彤的火焰躥起一丈高,不過須臾,便將整個房間映出了一片紅。
鄭菀未退,聽著火舌舔過人體發出的“滋滋滋”聲,像是生肉滾過油盤,讓人一陣犯嘔。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讓自己記住那張被苦難與悔恨浸潤了的臉,枯黃而至焦黑,皮肉燒穿了,就只剩下一副灰撲撲的骨頭架子。
被抽盡了血髓的骨頭架子,連白色都維持不了,不一會,也漸漸酥軟,被微微小風一吹,散成了灰。
飛灰打著轉,沉澱到了青石板地。
“代掌櫃以前是幫廚的麽?”
鄭菀聲音喑啞。
在他控制下,火勢完全沒有蔓延出床榻的範圍,連榻邊的圓幾都保持原樣。
“是。”
代掌櫃長袖一拂,便將這地上的灰打散了。
風起,吹著這些灰晃晃悠悠地往窗外飛,飛過青草,飛過屋檐,飛過城池,飄飄灑灑地奔向天空,又撒了一些在大地。
鄭菀收回了魂識。
這死後的自由,不過是弱者安撫自己的妄想,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她想。
代掌櫃將檀木盒重新抱回了懷中,鄭菀看了上面的長命鎖一眼,突然道:
“這長命鎖,可否給我?”
這時,小院外的大門“哐啷”一記,從外打開了。
一道紫色身影旋風一樣卷了進來:
“白毓她人呢?!”
鄭菀擡頭,只看見一張無悲無喜的臉,來的是師尊,他似不會作表情,唯有一雙眼睛透著三分迷茫、七分苦惑,問她:
“白毓她人呢?!”
白掌櫃:
“死了。
紫岫:“死了?”
白掌櫃:“是,死了,焚骨揚灰,飄灑天地。”
“哈哈哈,竟然真的死了,死的倒是幹脆!”
紫岫張開雙臂大笑了起來。
他狹長而嫵媚的眼睛眯成了一彎甜蜜的月牙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揩了揩,哈哈大笑往外走,就在快跨出門檻時,一道元力裹著檀木盒與長生鎖卷了過去。
“曖——”
白掌櫃欲追出去,被鄭菀擡手阻了。
“不必追。”
“可——”
代掌櫃看鄭菀一眼,驟然明白過來。
這便是白掌櫃欲等之人。
“我去。”
鄭菀青空閃一使,人已經出了玉珍樓,還未下台階,卻驟然停住腳步。
台階下,三尺處,著紫袍戴高冠的七尺男兒,捧著小小的紫檀木盒,不動了。
“師尊……”
她道。
紫岫未回頭:
“她……可有遺言?”
“白掌櫃說,她悔之晚矣。”
紫岫一步踏了出去。
鄭菀追出:
“她還說,人生八苦,她已然嘗盡了。”
兩步。
“她最後說,‘岫郎,毓娘念你。’”
三步。
千丈青絲已成雪。
鄭菀停住腳步,猛然間捂住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師尊從來保養得宜的那頭墨發,頃刻轉成白雪。
精致的銀冠落在白雪一般的長發上,熠熠生光。
“知道了。”
紫岫道君一步踏出,身影已混入熙攘的人群裏,再找尋不見。
鄭菀在原地站了一會,一股洶湧的不知來處卻完全無法抗拒的情潮瞬間攫住了她,叫她一刻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