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鐵索橋

那輕輕一聲“是”,落到鄭菀耳裏,卻像是往她心裏扔了一塊大石頭。

大石頭一聲“砰——”重重落下,濺起了無數水花兒,將一切打得濕淋淋。

鄭菀下意識往前看去,卻只看到崔望被風吹得揚起的袍擺,歸墟門的白袍極其適合他,即使少了一截,依然不減其風華。

墨發披散,玉骨仙姿。

他走在前,即使是在這荒涼的山澗、高聳的峭壁,都仿似走在金殿華堂,衣是他的皮,劍是他的骨,折不去他一點兒傲。

可鄭菀恨他這樣,他越是這般孤傲清冷,她便越恨,尤其在她動了心之後……

“鄭真人,真君為了尋你,吃了許多苦。”

千霜言語懇切,話裏話外,都在為崔望說話。

鄭菀一聲不吭。

她覺得,自己完蛋了。

她當真是個壞人,壞透的那種。

千霜越是大方得體,她便越討厭。

她討厭她隨口便能說出的“真君”二字,討厭她敬慕的口氣,更討厭她好似語重心長的勸解。

她懂什麽呢?

鄭菀想。

她知道,她與崔望之間經歷了什麽嗎?又憑什麽以自己人的口氣,來勸慰她?

假惺惺。

“後來呢?”

明玉在一旁,卻聽得津津有味,催促道,“後來還發生了什麽?”

“後來啊,出現了一道懸崖,叫‘一人渡’,真君說這是他的幻境,要過幻境,便要下崖,我們便只好下崖,下了崖……”

千霜的聲音是與鄭菀截然不同的。

她說話時若黃鶯出谷,清脆悅耳;不似鄭菀,聲音軟糯糯,便仿佛一塊甜滋滋的米糍糕,尋常說話也似撒嬌,真撒起嬌來,那股黏糊的嬌嬌勁兒,放許多人眼裏,便是不夠……正派。

鄭菀這時覺得,千霜連聲音都很討厭。

她不想再聽了。

“你很難過?”

自進了罅隙,便未曾開口的燼婆婆突然問,“為什麽?”

“我小時候愛做夢。”

鄭菀並未正面回答,反而輕聲道,“每當闖了禍,夢裏總會出現一個身披鎧甲的大將軍。大將軍很勇武,很高貴,他有許多事兒要忙,可每次都會及時出現。”

“他說,我是他永遠的獨一無二的珍寶。”

“小丫頭,夢啊,總是要醒的。”

燼婆婆發出“嘎嘎嘎”的難聽笑聲,笑了會兒問:

“所以,你動心了?”

不待鄭菀回答,又自問自答道:

“也是,這樣的人中龍鳳,日日耳鬢廝磨,你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女娃,怎麽可能不動心。”

鄭菀默不作聲。

前方已經出現了一道堵路的崖壁,幾人快要接近了。

燼婆婆還在耳邊喋喋不休:

“不過你也沒資格要求,你本便是騙他的,你待他之心不誠,卻要他待你全心全意,要了好處,又要癡情,是不是太貪了?”

“你現在捧了一顆心出去,便要他立刻千倍百倍地回報你,這世道啊,可不是這個理。”

是不是這個理。

可鄭菀管不著,她也不認,反正世間之事,也不都是講理的。

她現下看明玉百倍千倍不順眼,看千霜千倍百倍不順眼,更看崔望千倍萬倍不順眼。

他雲淡風輕不順眼,他不理,她不順眼,他理她,還是不順眼。

“行了,”燼婆婆嘆道,“你啊,被你爹寵壞嘍。這世界啊,可不是圍繞你轉的。”

“是。”

鄭菀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從做夢起便知道,可崔望更叫她知道,她以為的特殊,不過是她以為。

一樣的情況,他待旁人……也是一樣。

甚至那人不需要討好賣乖,不需要溫柔小意,便能得到他的垂顧。

“停。”

便在這時,隊首位的崔望突然揚了揚手,他指著前方千仞之高的石壁:

“血手印。”

果然,在崔望拂袖撣去一道劍風後,方才還空無一物的石壁上,赫然出現一只血手印,血色比方才還濃上許多,顏色濃得發黑,乍一眼看去,倒仿佛有血跡滴落。

而在血手印浮現的同時,“壹貳叁”等字樣也同時在旁邊浮現,且有三個數字與旁的字號不同,灰撲撲的,一片黯淡。

鄭菀認出,那三個號對應的,正是跟下來的另外三位知微境修士,迄今為止,這三人還未出現。

黯下去的三個數字透著股不祥之兆,這下,連千霜都不說話了,幾人看著血手印,一時陷入死寂。

“寥計修士他們……”

良久,李司意突然道。

“不在了。”

崔望斬釘截鐵地道,他說起這話來,面上依然古井無波。

“書遠列陣,其余人依次排隊,跟在我身後,鄭菀——”崔望往回看了一眼,在其他人的注目中,“過來。”

鄭菀不動。

就在這時,面前出現一道極快的光影,崔望突然現身在她面前,不待她反對,便強硬地捉起她手腕,拽著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