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臨行

梁挽早上剛從陸少爺的公寓出來,隔了不到十五個小時,又回去了。兩個人都淋得挺狼狽,洗了熱水澡才緩過來一些,陸衍比她更慘一些,出來時太過匆忙連外套都沒穿,這會兒說話已經帶上了鼻音,嗓音也有些悶。

窗外雨聲綿延,她裹著薄毯躺在沙發上,頭枕著他的膝蓋。從這個角度往上看,男人臉部的線條異常清俊,下頷處有胡茬淡淡泛青,他就套了件偏休閑的黑色衛衣,沐浴後頭發還沒完全擦幹,額前碎發淩亂,透著幾分不羈頹敗。

她看得很專注,視線代替了手指,描摹過他的眉眼。

小姑娘的目光太灼熱,他低下頭,指尖在她的發裏穿梭,輕笑道:“看什麽呢?”

頭皮被他揉得酥酥麻麻,梁挽全身都放松下來:“你好看啊。”話落,她舒服地咕噥了兩聲:“你這按摩手法哪裏學來的?”

“鄙人自學成才。”陸衍黑眸含笑,初遇時給她取了個綽號叫花臉貓小姐,眼下這副模樣可不就像極了被主人順毛的寵物,一念及此,他手下動作愈發輕柔,任由絲緞般的黑發滑過指縫間。

沒過多久,梁挽就扛不住睡意,意識開始變得混沌。她還想再同他說說話,兀自強撐著,男人低低笑一聲,把掌心蓋在了她的眼皮上:“睡吧,寶貝兒。”

這三個字本就纏綿,從他口中念出,更帶了催眠效果。

她模糊地感受到自己被抱起,接觸到松軟床鋪,而後再沒辦法維持清醒,陷入到無邊的黑暗裏。

興許是回國後經歷的事情太多,梁挽睡得不太踏實,夢裏斷斷續續的畫面一幕接一幕。

她看到了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是她童年時五六歲的模樣,滿面淚痕坐在沒有開燈的閣樓地板上,啜泣著怕黑要出去,而門外頭的女人冷冷站著,任由其哭喊都無動於衷。

而後聲音隱去,跳轉到了秋日的早晨,她摟著即將遠行的父親的腰,撒嬌問其何時回來,父親摸著她的頭,溫柔道:“爸爸要錯過挽挽的第一次登台表演了,但是爸爸會給你帶禮物回來。”

這句話成了訣別,禮物在他的車上,可疼愛她的父親卻死在了高速公路上,那只毛絨大熊因為車禍被壓得扁扁,沾了血跡,怎麽洗都洗不幹凈,她在無數個夜裏抱著玩偶嚎啕大哭,得不到母親的安慰,也得不到片刻任性的倦怠,依舊被逼著練舞、上課。

她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夢中的自己漸漸長大,體會不到喜怒哀樂,只能看清臉上的麻木。循規蹈矩地活著,偶爾叛逆,大多時候沒心沒肺,直到遇到了他……

夢裏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撩動她心弦,她甚至見到了屬於他們的未來。

教堂鐘聲與禮炮同時響起,眼前蓋著朦朧白紗,被他輕輕掀起,牧師在一旁念婚禮誓詞,她含羞帶怯地擡眸,輕聲道我願意。

下一刻,對上他的視線,她如墜地獄。

男人的眼裏寒涼一片,緩緩貼近了她,五官陡然放大,他嘴角噙著森冷的笑意,用近乎嘲諷的語氣道:“你再仔細瞧瞧,我是誰。”

這話同詛咒一般,愈來愈響,反復在腦中回蕩。

刹那間,場景開始崩塌,手中大捧鮮花枯萎,四周墻壁脫落下來,地面晃動得厲害,裂開了一道口子,她遂不及防跌入,絕望地朝他伸出手。

他漠然地站著,單腳踩在她扒著支撐點的手,冷笑:“既然這樣,那就陪陸衍一起死吧。”

失重感與墜地時的沖擊一同到來,梁挽痛苦地喘息,身體猛然間抽搐了一下,她反射性坐起,大口喘氣。

原來是夢。

幸好……是夢。

後怕的滋味縈繞在胸口徘徊不去,梁挽難受地松了松T恤領口,那裏已經被冷汗濡濕,定了定神,她一手自然地朝床榻邊上摸去,結果屬於陸衍的位置卻是空蕩蕩。她的心臟重重跳了下,翻身下床,順手點亮台燈,再摸了一遍有半部分的床單,觸手冰涼,顯然他早就沒睡在這裏了。

小夜燈自帶的時鐘顯示淩晨兩點半,這個時間點他去哪裏了?

梁挽披上睡袍,趿拉著拖鞋朝外走,掃了一遍,客廳南面的露台處,有道頎長身影。男人倚著圍欄,側臉對著她,薄唇抿著煙,紅色星火忽明忽暗,他沒有看到她,眼睛望向不知名的天邊遠處。

大雨初停,空氣裏還是潮濕的味道,月色伴著星光,重回夜空,這清冷的銀輝為他披上寂寥之色,她站在臥室門口,突然間失去了喊他的勇氣。

冥冥中察覺到什麽,陸衍回過頭來,瞥見她後笑了笑,嗓音有些暗啞:“大半夜不睡覺起來幹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她走過去,看到小圓桌上的玻璃煙灰缸裏全是燃盡的煙頭,不由皺起了眉:“你什麽情況,抽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