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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祁香貝擡起眼皮看她一眼又開始看書,本來關系就一般般,張有年提親後兩個人基本很少照面,走對臉也不過話,不知道這位今天主動找她來幹什麽。

祁春燕根本不在意她的態度,進來關上門,也不用招呼,徑直走到床邊坐下來,“小姑又偷偷看小說,奶奶總說小姑愛學習,其實我知道小姑最愛的不是學習,最愛的是看小說裏面人家的生活,尤其是上等人城裏人的生活。”

祁香貝放下書,仔細端詳這位大侄女,半個多月不見,變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青澀的小姑娘,像是被催熟的桃子開始散發女人獨特的味道,而且臉皮沒那麽黑,也自信了,“我是喜歡看他們的生活,世事洞明皆學問,裏面都是各自的人生態度,哎,瞧我這嘴,一說就說多,跟你何必爭論這些。我看你小臉圓潤不少,在張家生活得還不錯吧。”

祁春燕摸摸臉,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大,她得意呀,以前哪敢想能過上這好日子,風吹日曬,臉又黑又糙,手上的繭子越磨越厚,那時候最羨慕嫉妒的就是這個姑姑了,明明一樣的年紀,在她割豬草的時候人家在教室裏舒舒服服地念書,在她賣力翻地的時候人家就像這樣圍著被子看小說,現在呢,她是城裏的媳婦,住著樓房,抹著省城買來的雪花膏,公公說年後還要給她找一個正式的工作,小姑卻背著嬌氣甚至脾氣不好的名聲留在村子裏,但凡好點的農村家庭都不想討她做媳婦,“是呀,公公婆婆都很和藹好相處,婆婆還從省城給我帶了不少禮物,有吃的、穿的、用的,好幾兜子,花樣可多了。年哥對我也好,天氣冷,他都不舍得我受凍受累,每天起床做早飯,掃房子那天都不讓我上手,他一個人全幹了,我呀,算是掉進福窩裏了。”

“那恭喜你。”祁香貝說這句話是真心的。

說完這話,氣氛一下子靜默了,祁香貝低下頭隨意翻著書,外面傳來祁志國的狂叫聲,這是又要輸的節奏。

祁春燕不錯眼地盯著桌子角落裏擺著的哈喇油,就跟那貝殼上的線條多精美一樣,“我記得小姑桌子上的哈喇油還是我結婚前你去公社的時候買的,這麽長時間也該用完了吧,怎麽也不換盒新的。喲,說這個我想起來了,今天過來,我不僅給爺爺奶奶帶了節禮,給小姑我也帶了禮物呢。”

祁香貝詫異地看著祁春燕,給她也帶了禮物?為啥進門拜年的時候不說,專門到她屋裏說?提了哈喇油又提節禮,難道要給她送哈喇油?她有那好心?不是她用壞心去揣摩這大侄女,實在是記憶裏有先例可循。

當年兩個人上學,從小學到初中一直在一個班,後來她考上高中,祁春燕沒考上只能留在家跟著大人掙工分,領通知書那天她起得晚,到學校被告知祁春燕幫著領走了,她是漫山遍野找祁春燕,這姑娘倒好,跟著人家去後山摟柴火去了,找到她要通知書,人家從口袋裏拿出來皺皺巴巴潮潮的一張紙,還主動低頭認錯,幹活太賣力出汗了,忘了是通知書拿著擦了汗,當時她是暴跳如雷,說話就難聽了些,周圍的人不同情她不說,還說她這不參加勞動的人數落辛苦勞動的人沒道理,通知書又沒壞不耽誤用,何必揪著不放。當時她是一路哭著跑回家的,雖然祁春燕到家挨了訓斥,可她也因為通知書被同學嘲笑了半學期。

那還是祁春燕自己沒考上的,就能故意破壞通知書,如今,好好的未婚夫無端端差點被搶,她會善罷甘休,還好心來送擦臉油?祁香貝覺得要說服自己相信還是挺困難的,遂支個耳朵,眼睛放大,想看看祁春燕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就看見祁春燕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來一個小圓盒子,握在手裏摩挲幾下才舉起來,“小姑,你看,百雀羚的面霜,比哈喇油好用多了,還帶香味,這就是我婆婆從省城帶過來的,我有兩盒,送你一盒,正好,你就不用買哈喇油了。”說完,把盒子遞到祁香貝跟前要塞給她。

琢磨不透祁春燕的想法,可不管她是好心還是惡意,祁香貝都覺得自己不能收這面霜,就順著她的手推托,還沒挨著邊,祁春燕的胳膊就往回收,同時手一傾斜,盒子當即滑了下來,中途碰到了床沿,噗地一聲響,盒子倒扣著落在地上,裏面的面霜甩出來大半,同時響起的還有祁春燕高分貝的尖叫聲,“小姑,你怎麽能這樣?”

祁香貝呆呆的眼睛一直追隨著那分離出來的蓋子不停地往前滾動,一直滾到門框邊才停下來,要倒不倒的,祁春燕的尖叫聲瞬間震動了門框,連帶蓋子一晃平躺著倒了下來。

倒下來的還有祁香貝,她腰肢一軟靠在床頭,只覺得一萬頭草泥馬從她頭頂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