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賤賣

“什麽,不肯賣?”

壓抑的驚呼聲在走廊一角悶聲響起,蘇天秀媽媽焦慮得直扯圍巾,“怎麽又不肯賣了呢?是找不到買家嗎,去之前不是什麽都說得好好的……”

“去之前還沒談價錢呢。”蘇天秀說,轉頭張了眼病房。“他們只肯出七百萬,這點錢夠你花幾天?”

她身上穿的套裝就要五六萬元,七百萬對天秀媽媽來說還真不怎麽夠花,她媽媽說不出話了,也回頭看了看病房,聲若蚊蚋,“還有老頭子的醫藥費……怎麽說,這也應該是你大姐給吧……”

蘇天秀確實有個大姐,她還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嚴格地說,她不是婚生子——但她母親也不算是小三。她父親蘇慶民早年喪偶以後一直沒有再娶,顛峰時期有十幾個鶯鶯燕燕相伴,孩子隨便生,但結婚證卻再沒打過,包括大姐在內,成打的兄弟姐妹都是非婚生子,父不詳——這樣好躲社會撫養費,她有好幾個哥哥姐姐甚至是趕著人口普查的年份才補的戶口。

有錢人的孩子回憶童年,往往會加上一句,‘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對蘇天秀來說,用這句話是錯的,蘇家並不能說是一個家庭,更像是以蘇慶民為中心往外輻射的關系網,鏈接點和點之間的線很簡單,那就是錢。

蘇慶民是真的有錢,他白手起家,歷經沉浮,創辦出偌大的經濟帝國,平時生活簡樸,但對自己的血脈一向大方,就好像蘇天秀母女,她媽媽生了她以後和老頭子感情就很淡了,或者說從未有過感情,只是有過關系,但即使如此,這麽多年來就靠著給帶孩子,也過著人上人的生活。這輩子她一天也沒有出去工作過,所以當然也就不具備相應的能力。蘇慶民安排她進公司做事,本來是想給蘇天秀占個坑,但她媽媽在核心事業部門哪裏坐得穩?蘇慶民沒有辦法,只好把她調過去多少保個職級,也算是留點面子。

當媽的能力眼界有限,蘇天秀又在國外,等她回國,真是黃花菜都涼了。樹倒猢猻散,值錢的全被她那群有本事的哥哥姐姐分走,蘇天秀手裏就只有這麽一個電競俱樂部,還有蘇慶民給她留的一支基金。

“大姐說醫藥費下周起就由她負責。”

“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昨晚說的。”蘇天秀瞟了母親一眼,蘇大姐不和她說的原因還不夠明顯?

“爸爸,那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走進病房和還戴著氧氣面罩的老頭子打了個招呼,又和大姐不鹹不淡地寒暄幾句,大姐沒問她的學業怎麽繼續——蘇慶民今年70多,大姐也50歲靠後了,蘇天秀本人才剛剛20歲,只比大姐的孫女大兩三歲,從小到大,見面次數十個指頭是數得過來的。蘇天秀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看,看到面容蒼老的大姐和白發蒼蒼的老頭子一站一躺,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大姐和她說醫藥費的事,言下之意她也很清楚,蘇家家底是還有,可浮財全被卷完,再來老頭子這邊也沒有錢了。老頭子,她會照顧起來,而蘇家還剩下的那些產業,她也就不用再想了。

大姐應該不知道,老頭子早幾年有給她設立一支基金吧。他兒女那麽多,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混上這個待遇,說實話,老頭子對她還算是過得去,但蘇天秀不能說自己對這個生理上的父親有很深的感情,她在電梯裏一路沉吟,心情復雜,她媽媽倒是越來越焦慮,不用負擔老頭子的醫藥費了,反而更沒安全感,“秀秀,家裏還有多少錢?你能不能去和大姐說一聲……至少我們這套房的房本要拿到手吧?”

何止是房,還有她開的豪車,雇的司機,像是蘇天秀媽媽這樣的女人,一輩子就生對了一個孩子,早慣了這種金屋藏嬌的生活。遇到事關心的不是女兒的學費和將來,而是自己的房本。蘇天秀嗤笑了下,還沒說話,她媽媽就繼續說,“你在倫敦的學還是要繼續上,實在不行——就把我們這套房賣了,大學總還是要讀出來的。”

“……讀大學的錢還是有的。”蘇天秀嘆了口氣:就是要繼續供你這種生活的本是沒了。

她媽媽也知道老頭子疼她,學費應該是不成問題,她是為生活費發愁,“你原來住的房子……”

倫敦的房租確實是一筆開銷,還有每年奢侈品牌應季的新套裝,限量包鞋——貧窮和愛情是這世上最難隱藏的兩樣東西,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上流社會用衣冠認人真不是沒道理的,沒了以前的收入,想要維持以前的生活水準,就算手裏現金還夠支應,心裏到底也是虛的。

蘇天秀那支基金,她媽媽是不知道的,倫敦那套房子其實也寫了她的名字,這些事老頭子都不讓講——怕萬一被別的子女知道了會來鬧,本來就已經鬧得夠過分的了。要在倫敦上完學的錢她自然有,信托基金的本金動不了,但每個月也會發生活費,但她的危機感也強,畢竟這世上可不會有第二個和老頭子一樣有錢的人對她這麽好了。她讓媽媽去念叨省錢大計,自己在心底劃算:那個什麽聯盟戰隊,肯定是要賣的,大老板倒下,整個集團風雨飄搖,老媽管不了事,放任不管的話正常運作都無法保證,砸在手裏只會越來越不值錢。理想的話,年前把戰隊賣了,別的瑣事一處理,萬一老頭子醒不過來,靈前哭幾聲,帶上老媽拍拍屁股就去倫敦,國內爭產這些事就和她們母女倆沒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