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2頁)

鏡頭再次清晰時,捕捉到的只有一道黯然離去的背影。

遲蕓帆難掩震驚,她在網上看過他其他的比賽視頻,不管是動作的標準度,還是整體的完成度,從頭到尾都可以堪稱完美,這絕對不是他的水準,她的聲音都變調了:“為什麽?!”

那對許遠航來說是一段遙遠又不堪回首的記憶。

三年前的四月,他難得放假回家,滿心歡喜地想著和父母團聚,順便分享自己即將代表國家去參加東京奧運會的好消息,選拔賽只是走個過場,如果沒有那個意外的話,他參賽就是板上釘的事。

他走進小區,看到自己住的那棟樓下圍滿了人,指著樓上議論紛紛。

“喂,要跳就趕緊跳,別耽誤時間,我還約了人看電影呢。”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急得雙手都在發抖:“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麽說這麽惡毒的話,也不怕夭壽哦。”

她大聲朝上面喊道:“下來吧,孩子,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有什麽事,咱下來再說……”

許遠航也擡頭望去,距離太遠,看不清樓頂那人的臉,只覺得他的穿著和姿態很是熟悉,認出那個人是誰,許遠航目眥欲裂,全身被冷意浸透,他發了瘋般撥開人群沖過去,與此同時,有人喊道:“警察來了!”

這四字就像一個開關。

靜止的男人被啟動了,他爬上欄杆,接著,從樓頂縱身一躍……

周圍響起的無數尖叫聲,蓋不住許遠航那句歇斯底裏的“爸”,他被鎖死在原地,無力地跪了下來,在那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會流那麽多的血,好像怎麽也流不盡似的。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血色。

從那以後,每次他從高台上跳躍而下,那個畫面總會夢魘般糾纏上來……

它成了他的心魔。

許遠航原本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但對著她很自然就說出來了,心裏似乎也松緩不少,曾經以為的無法承受之重,其實不過爾爾。

藏進烏雲後的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清輝遍灑,他望著海面蕩漾的細碎銀光,面上的表情褪得幹幹凈凈。

月光和星輝溫柔地照亮夜空,也照拂著他們。

海風吹動遲蕓帆頰邊的碎發,她無暇去管,那樣一件驚心動魄的事,他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講完了,平淡得像是在轉述別人的故事,原來,這就是他不得不退出國家隊的原因,原來,這就是他這三年來所承受的不為人知的痛楚。

因為親眼目睹了父親在自己面前跳樓的畫面,每一次跳水,都等於重復回憶那些畫面,這太殘忍了。

直到這一刻,遲蕓帆才真正理解了許遠航為什麽會選擇放棄過去的所有榮耀,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當然不會甘心的,可他已經用盡全力了,最後還是只能選擇放棄。

捫心自問,如果她是他,絕對不會做得比他更好。

遲蕓帆並不擅長安慰別人,他想得到的也不會是同情和安慰,她抿了抿唇,低低地問:“你爸爸為什麽會……自殺?”

“生意失敗,”許遠航往後仰,躺倒在沙灘上,他用的還是平靜語氣,“還有,撞見我媽媽出軌。”

後者是他在很久以後才無意中得知的,或許那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他抓起一把軟沙丟在她腳邊,輕笑出聲:“喂,遲同學,不要把氣氛弄得這麽沉重好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遲蕓帆也跟著躺下來,她看著頭頂上低垂的星空,聲線清淺:“我小時候溺過水,直到現在也沒有克服心理陰影。”

曾有過一段時間,她不敢靠近河邊、海邊,遊泳池,只要是和水相關的地方,她都有著近乎本能的恐懼,甚至到了連浴缸都不敢用的地步。

這是她的秘密之一。

同時也是她的弱點。

許遠航明白了她的用意,笑著評價道:“想不到我們還挺有緣分。”

“既然這樣,要來比誰先克服這該死的心理陰影嗎?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

他們都太清楚那是一件多麽艱難的事,但它並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是需要付出很多,當然付出的不僅僅是時間和精力。

遲蕓帆沒有回答,她側過身,定定地看他:“許遠航,你還想回去嗎?”

許遠航並不意外她的問題,他的目光清亮而堅定,向她坦誠深藏的滿腔孤勇:“想。”

無時無刻,在想。

那近在眼前的雙眸就是最清澈星辰。

他緩緩靠過去,靠在她肩上,鼻尖幾乎貼上她柔軟的頸彎,他的心已經軟得一塌糊塗,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說:“小船兒,你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