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氣越來越冷了, 而距離年底的大祭祀禮也越來越近, 十二月底, 開始下起了雪,整個大秦山都被淹沒在這一片茫茫大雪中, 放眼望去,雪山皚皚,樹枝梢頭掛滿了冰晶, 一時間,竟讓人生出一種如置身於瑤池仙境之感。

姒幽穿行在房屋的巷道間,因為明天有大祭祀禮的緣故,她今日必須來祭司堂聽候老祭司的教導。

趙羨走在她身後, 手裏撐著傘, 片片雪花飄落,如同輕羽, 無聲無息。

不遠處的巷子裏有孩童們的歡笑聲傳來, 嬉笑打鬧著,十分快活, 天真無憂,姒幽有些出神地站住了, 側耳聽那歡鬧聲。

正在這時,一道小小的身影從巷子鉆出來,一頭撞到了她身上, 姒幽倒是沒事, 反倒那小娃娃摔了一個屁股墩, 坐在雪地裏,一臉懵懂迷茫,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姒幽伸手將他扶起,小娃娃這才反應過來,咧著豁牙的嘴笑了,眼睛眯成了兩道縫,脆生生喊道:“少祭司!”

姒幽見他站穩了,這才松開手,小娃娃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雪,開心地跑開了。

姒幽站了片刻,道:“走吧。”

穿過兩條巷子,前面便是祭司堂了,趙羨仍舊不能進去,只能撐著傘站在門外,笑道:“我等你出來。”

姒幽頷首,轉身入了門裏,她在母神的圖騰下停住,照例行了大禮,一絲不苟地做完這一切,才終於進了院子。

姚邢站在大殿前等候,見了她來,便道:“祭司大人在等你。”

姒幽目不斜視,徑自推開殿門入內,姚邢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陰沉,頓了頓,才伸手將殿門合上。

還是那個蒲團,老祭司就像是一株生了根的老樹墩一樣,坐在那裏沒有動彈過,姒幽行禮之後,照例將袖子挽起來,露出玉白纖細的手腕。

這是今年她最後一次接受懷夢蠱的蠱引了。

赤紅色的小蛇無聲無息地爬過來,纏上少女的手腕,露出尖銳的細牙,用力咬入皮肉之中,注入毒液。

姒幽用力捏緊了掌心,微微闔著眼,感受那劇烈的疼痛如火一般灼燒著她的血液,她默默地忍耐著,等待那痛楚將所有的感官麻痹。

老祭司蒼老的聲音響起,粗啞難聽:“明天你就要接任祭司了。”

過了一會,姒幽才將意識從那疼痛中抽離出來,使勁回想了一下她的話,應道:“是。”

老祭司道:“你心裏有怨嗎?”

她這話聽來,莫名有幾分意味深長,姒幽垂著眸,望著黑石地面,道:“沒有。”

沒有怨,只有恨。

老祭司輕笑了一聲,像是並不相信,但是她也沒有再揪著這個問題了,而是道:“明天就是年底的大祭祀禮了。”

姒幽不作聲,聽她繼續道:“巫族一年到頭,就盼著這個大祭祀禮,向母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事事順遂,所以絕不能有一丁點的疏忽。”

“是。”

老祭司又道:“往年都是我來主持的,等明天你接任了祭司,日後就都交給你了。”

“姒幽一定謹慎小心,不敢疏忽。”

老祭司卻是古怪一笑,道:“你去吧。”

姒幽恭聲道:“是。”

她行了大禮,慢慢地退出了大殿,厚重的大門打開時,明亮的天光自外面落進來,她迎著那光芒,一步步走了出去。

赤蛇的毒液很厲害,即便是隆冬時候,姒幽仍舊是疼得額上虛汗涔涔,既覺得冷,又覺得疼。

她強撐著走出了祭司堂,然而在見到台階下撐傘等候的男子,那一瞬間,姒幽便覺得之前強壓下去的痛楚猛地爆發出來,如洪水一般將她整個吞沒了。

姒幽膝蓋一軟,在倒下去之前,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扯著趙羨的衣袖,低聲喃喃:“疼……”

趙羨一手將她穩穩摟著,只覺得懷中人兒渾身冰冷無比,因為劇烈的痛楚而不自覺地輕輕顫抖,他面沉似水,將傘扔下,把少女打橫抱起,輕輕道:“我們回家。”

姒幽往他懷裏縮了縮,恨不得蜷成一團,她靠在男人懷裏,嗅著熟悉的氣味,仿佛那些疼痛都減輕了些。

真是奇怪,六年裏她都是這樣過來的,從前年紀那般小都覺得能忍,現在卻一點苦頭都吃不得了。

人真是越長大越沒用啊。

姒幽輕輕闔上雙目,任由寒風呼嘯著自耳邊吹過,整個人卻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安心之中,仿佛風雪都被摒除在外了。

大祭祀禮是巫族一年到頭最為隆重的一個節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姒眉便過來幫忙了,因為按照規矩,要先舉行祭司接任禮儀,再開始大祭祀禮,所以今年的這一天會比往年都要忙碌。

玄色的祭司服披在少女身上,像漆黑的夜色,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姒幽眉目精致,眼神清冷,恍若山巔之上終年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