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羨。”

盡管他的咬字很清晰,但是在姒幽聽來仍舊有些奇怪,不過想到對方是個外族人,語言不太相通,倒也正常,她學著說了一遍:“李、羨。”

短短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有一種抑揚頓挫之美感,叫人忍不住想要多聽幾遍,趙羨的心裏都忍不住為之怦動,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要脫口將自己的真實姓名告知她,他想聽一聽,這個名字從少女口中是如何念的,用怎樣的語氣,怎樣的音調。

這種念頭才剛剛升起,就被他理智地按捺下來,趙羨笑了一下,問道:“你呢?”

怕少女聽不懂,他還刻意地把語氣放得很慢,姒幽聽出來了,答道:“姒幽。”

趙羨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才笑著對少女道:“多謝你救我。”

姒幽只是掃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外族人剛剛說的是什麽,但是那不重要,她索要的只是一份報答而已。

她站起身來,去灶上做了兩個菜,又盛了些米飯來,姒幽忙碌的時候,趙羨便一直望著,看著她將素白的袖子挽起,露出兩條白皙的玉腕,動作熟練地刷鍋炒菜,暖黃的燭光在她的面孔上投落,宛如玉人。

她是一個人住麽?沒有別的親人?

趙羨看著她,心裏漫無目的地猜測著,不知自己現在隨著河流漂到了哪個地方,不過這樣也好,那些追殺他的人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了。

姒幽將菜飯端到了桌上,就著地上的竹席跪坐下來,一盤清炒薺菜,一盤青團,都是她尋常吃的,盡管家裏現在多了一個人,不過姒幽並沒有加菜的想法。

姒幽跪坐下來之後,沒有立即拿起筷子,她照例掐了一個手勢,三次稽首,睜開雙目,卻見坐在對面的趙羨目光略微驚異,仿佛對於她方才的舉動很好奇:“這是做什麽?”

這一句姒幽倒是聽懂了,她想了想,簡短地答道:“奉告母神。”

巫族最是信奉母神,一年到頭除了各種節日和大小祭祀以外,平日裏食飯釀酒這種事情,也需要奉告母神,這是信仰和敬重。

趙羨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飯菜上,用很古樸的粗陶碗盛著,這種陶他從未見過,那兩盤菜他也不認識,大約是能吃的。

他試探著夾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嚼了嚼,有點澀,菜葉粗糙,勝在有自然的清甜味道,珍饈美味吃多了,他還是頭一回吃這種鄉下野菜,也算是一種別樣的體驗了。

吃過晚飯之後,姒幽便收拾了碗筷去洗,回來時,見趙羨還坐在竹席上,她的目光掃過對方的膝蓋,已經上過藥了,用白色的棉紗纏住,這麽嚴重的傷口,想全好的話至少需要半個月。

不過半個月於她來說,足夠了。

姒幽收拾出一間空房來,安排趙羨住進去,只留下了一盞燈燭,她舉著燭台,站在門口淡淡叮囑道:“不要亂走。”

趙羨很老實地點頭:“好。”

姒幽這才拿著燭台離開了,趙羨四下打量這屋子,卻發現這裏有人住過的跡象,桌櫃都是竹制的,靠墻的位置有一個很高的架子,上面擺放著許多竹簡,他有些驚異,這種年頭竟然還有人用不方便的竹簡作書。

而更多的,則是好奇,家裏有如此多的藏書竹簡,想來那名叫姒幽的少女是識字的,於是他心裏的好感愈發攀升了一層。

也對,尋常的鄉下人家,大抵是養不出這樣好氣質的女子罷?

姒幽舉著燭台去了竹屋最盡頭的屋子,這裏與別的地方不同,屋裏最少點了不下十盞燈燭,將整個房間映照得燈火通明。

姒幽將燭台放在了桌上,從腰間取下了刻刀,開始了她日復一日的工作,削竹管。

因是箭竹的竹管,小的只有小拇指粗細,粗的也就兩根手指粗,短短的一截竹管,將竹節細細磨平了,在三分之一處截斷,一小截做成了竹管帽兒,好使得它能夠扣上。

竹管上照例刻好繁雜的圖騰,這些圖騰旁人不認得,唯有姒幽自己才能認出來,她將刻好的竹管放入一旁的木盆中浸泡著。

做完這些,夜已經深了,她站起身來,無數碧色的竹屑簌簌落下,姒幽再次舉起燭台,離開了這間屋子。

她出門的那一刹那,滿室燭火皆在同一時間無聲無息地熄滅了,就仿佛有一陣無形的風刮過一般,分外詭譎。

第二日,趙羨起來時,聽見外面傳來了吱呀吱呀的聲音,他的腿還有些疼,但是很明顯這些疼痛要比昨天減輕了許多,大概姒幽給他的那些藥很有作用。

他去了窗邊,窗下種著一大叢叫不上名字的藤蔓,開著細碎的白色小花,從這個位置能看見素白的衣角,姒幽背對著他,墨色的青絲垂落,柔順地貼合著她纖細的腰背,看上去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