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甄好沒有再強行去湊熱鬧。

她帶著裴慎, 又去附近茶樓坐下, 坐到街道上的人逐漸散去,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與裴慎一塊兒回了家。

裴慎一言不發, 沉默地跟在她的後頭。

等到家中時,甄父和裴淳已經回來了,兩人玩得十分盡心,還買了不少東西回來,一見她回來, 裴淳便立刻提著一個小花燈跑了過來:“嫂嫂!這個給你的。”

甄好垂眸,卻見那個小花燈正好是金魚的形狀。今日她就只近距離看了這麽一個花燈。裴淳給她的這個小花燈卻沒有她見過的那個大花燈精美,還是紙糊的,今日滿街都是這樣的小花燈賣,也就裴淳記著還給她帶回來一個。

甄好面色不變,接了過來,輕輕說了一聲謝。

她與裴慎回了院子, 到屋子門口才分別。

甄好尋了一處地方, 將這個小花燈掛上,而後退後了兩步,仔細觀賞了一番,心中滿意。

枝兒在一旁道:“可惜了, 姑爺怎麽就沒想著給小姐您買一個呢。”

甄好斜了她一眼:“要他買什麽?”

“買花燈呀。”

“買這個做什麽?”甄好漫不經心地道:“這花燈也放不了多久, 過個兩日就壞了。”

枝兒道:“這上元節, 一年就這一回, 姑爺和小姐也就看了一眼,後來一直坐在茶樓裏喝茶,要是讓老爺知道了,老爺也要怪姑爺了。”

甄好心不在焉:“那就別讓我爹知道,你不告狀,還有誰會知道?”

枝兒吐了吐舌頭,轉身走出去:“我去給小姐準備水。”

另一邊。

裴慎抱著衣服到了浴桶前,他先將換洗的衣服放下,而後脫下身上這身,小心疊好放在一旁。

這衣裳他也沒穿幾回,是甄姑娘特地做給他過年時的新衣,甄姑娘也有一套紋樣一樣,旁人見了,就知道他們關系不一般。他今日特地穿出了門,只可惜,甄姑娘沒穿。

裴慎走入浴桶之中,熱水淹沒至胸口,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睜開眼,看著眼前繚繞的霧氣,一時有些出神。

每天晚上這個時候,他都會想一想白日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面是反省自己有沒有做錯事,一面是又是梳理自己有沒有忘記什麽。

他每一日都做的很好,唯獨今天晚上,無論他怎麽想,滿腦子都還是甄姑娘。

裴慎甚至還想到了當初大婚之前,甄老爺帶著病體來尋他,告訴他甄家替他還完了債,安葬了祖母,而後向他提出要求,說要他入贅甄家,做上門女婿。

甄老爺說,甄姑娘喜歡他。

可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甄姑娘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他卻到如今才喜歡上甄姑娘。

他還想到大婚當夜,他入了新房,滿目是大喜的紅綢,他甚至沒有揭開甄姑娘的蓋頭,只站在桌前,站在一個距離甄姑娘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冷淡疏離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要與甄姑娘做假夫妻。

如今想來,裴慎心中也滿是遺憾。

這輩子也就這麽一回,他能有幸與甄姑娘做夫妻,也就這麽一回,還能有大婚之夜,他本可以親自掀開蓋頭,卻被他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

以後就沒有了。

甄姑娘想著要與他和離呢。

裴慎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把濕漉漉的頭發攏到腦後,被溫水浸潤過的臉龐蒙了一層霧色,他垂下眼瞼,掛在長睫上的水珠顫顫巍巍地落下,滾入水中,融為了一體。

他伸出手,放到面前,翻來覆去地看。

這雙手能握筆,能握刀,什麽都能碰,可唯獨不能碰人。

連甄姑娘也碰不得。

他近不了人,不管是碰到誰,甚至還沒有碰到,只要一靠近,就會渾身發抖,冷汗連連,今天晚上便讓他吃盡了苦頭。

若是正常人,怎麽會有他這樣的怪毛病?

裴慎閉上眼,那場景仿若就在眼前,他刻意不去回想,可當初的恐懼卻刻在了骨子裏,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記,可每逢接近人的時候,還是會立刻出現在眼前,清晰如昨日重現一般,閉上眼也忘不掉。

裴淳只知道他不喜歡親近人,卻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裴慎沒有與任何人提起過,就連他的祖母也只是以為他被嚇到了。他向 來都藏得很好。

梨花巷子深處的破落院子裏,住著一個裴秀才,十幾年前是一個,十幾年後還是一個。

老的那個考不過科舉,郁郁不得志,整日沉迷於酒色,在科舉失利之後,便一蹶不振,整日流連於煙花之地,叫得出花樓裏所有姑娘的名字,卻把書上那些聖人的名諱忘了幹凈。臨了得了一身病,某日夜裏醉酒,與老妻一塊兒投了湖,屍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潰爛傷口泡得發白發臭,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最後由親子收斂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