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洞仙歌(三)(第2/2頁)

“甘。”

少年斜眼盯著紙面,長長的睫毛翹著,下頭是琉璃珠一樣的瞳仁。

蘇傾的眉頭蹙起,側頭瞧著他:“這是廿,廿一,這是你的名字。”

小邪神對此全無興趣,低頭絞著手指,身上殺氣源源不斷地迸出,直隔著門板,將天上飛出的浮鶴擊得掉了羽毛,發出聲聲鶴唳,

蘇傾寫下個“甘”字,手指移過去:“這個呢?”

邪神皺著眉瞥了一眼,又瞥一眼,半晌才幹巴巴道:“廿一。”

蘇傾默了一下,有些迷茫:“哪來的一?”

他伸指飛快地指了一下中間的橫。

“嗤。”侍女們低頭掩笑,少年眉間頓生戾氣,擡眸一掃,目光如箭,寢殿裏馬上安靜得針落可聞。

蘇傾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算了,今天到這吧。”

廿一眉宇舒展,“砰”地化煙而行,不一會兒,又“砰”地出現在花園裏,已一掃郁結神態,高傲邪肆地在空中上下陡飛了一陣,身上黑袍禦風而動,仿若鳥兒的翅羽,攜起狂風席卷。

他眉眼間卷過一絲惡劣的邪氣,樹葉梭動,化作柄柄尖銳的箭,呼嘯著朝地上的人擊去。

靈石娘娘端莊行於□□中,擡起下頜瞥他一眼,些微挑起的杏仁眼,烏眸黑如寶石,繞在她身旁的白色花瓣蹁躚,凝成一道蝴蝶陣似的卷風,與落葉對沖而去。

“簌——”兩者相碰,一陣金粉迸濺,耀人眼目,唯見得神女佇立,衣袖翻飛。

廿一“砰”地落於地下,靈石願意同他打的時候,是他玩得最開心的時候。他痛快地在花叢中打了個滾,氣喘籲籲滾到她層疊裙擺之下,見那揚起的裙擺如將綻未綻的木槿花瓣,不知底下是何光景,遂伸手去掀。

未及觸到,靈石的身形刹那間消散,他神色一滯,扭過頭,她出現在了數尺以外的地方,遠遠睨著他:“不可玩弄女仙裙擺。”

“為什麽。”

“行事輕薄。”

他不懂她說的道理,她總有這不可那不可,不可跪人,否則是臣服。不許掀裙子,否則是輕薄。

也不懂甚麽意思。

他閉了閉眼,指節敲擊著,無趣地將手背搭在眼睛上,躺在花田裏,看絢麗的天幕。

那萬丈霞光似的流雲一動不動,像幅貼上去的凝滯不動的畫,映在她鬢發上和鵝蛋臉頰上,卻漾出漣漪樣的柔光,耳下一對目石耳墜搖晃著,光華流轉,卻比殺神獸有趣得多。

她慢慢走過來,蹲下身瞧他,他翻了個身,肩胛骨朝著她,蘇傾的手指撚起他破破爛爛的袖口,皺起細眉:“怎麽又把衣裳穿成這樣?”

他驟然扭過身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鼻息溫柔如幼犬,伸手過來,把那耳墜推得搖晃,玩弄了幾下,蘇傾立即摘了,熟練地丟給他。

右手輕輕一抖,將他的手抖掉,轉瞬間退至三尺之外。她揉了揉腕骨,小小年紀,抓人倒是用力得很,語氣不由得嚴肅了些:“不可抓人手腕。”

邪神躺在地上,伸手撚著那耳墜對著天專注地看著,似滿意極了,像只懶洋洋的貓兒,散散漫漫:“又為什麽。”

蘇傾一時竟沒想好托詞:“……總之不可。”

狂風拔地而起,煙雲翻起,迷人眼目,不知何時邪神已立在漩渦中央,揚起下頜朝她一笑:“再陪我打一場,就聽你的話。”

這日,廿一翻了身,身下一陣珠玉相碰的沉脆叮咚。

在邪神的坑裏面,已有金釵步搖,手鐲耳墜無數,墊在下面的是那條披帛,就在層疊羽毛紙上,在現在他最不喜歡它,因為讓他枕了太久,上面的那股氣息幾乎消散光了,沾染的全是他自己的氣息,聞著便令人生厭。

但要讓他丟了,他卻是萬萬不肯的。是他的東西,化成灰也是他的。

他日日擁著這些玩具睡覺,卻總不得饜足,把玩兩日便生厭,吸引他的永遠是靈石身上配的,頭上戴的,這些玩具在她身上時候最靈動,一旦到了他手裏,即刻黯然失色。

但凡他要,她無不給,他拿了這樣多的東西,卻無以返還,心內亦覺煩惱。

邪神擡眸望天,因靈石娘娘熄滅鶴燈,故而有了黑夜,她會在黑夜睡去,同在凡間一般。

廿一為混沌惡生胎,無需休眠,袍角翻動,他悄然起身,從靈石娘娘的寢殿門外直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