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點絳唇(九)

院落裏溶溶的月色, 瀝瀝地陳在光滑的細卵石鋪地上。

鴨蛋青的寬袖滑下來, 一雙藕臂環住明宴的脖子,他抱著蘇傾走過長廊, 她垂下的裙擺,隨著他的步子晃動。

檐下的柱形燈籠昏黃的一團, 嘹亮的蟲鳴聲響起, 走近了才發現柱子上斜著綁著一個蟈蟈籠子, 俞西風閑來無事的手筆, 碧綠的昆蟲伸著長長的觸須, 在孔洞裏四下跳動。

蘇傾說:“大人, 成親當日我沒有喝合巹酒。”

明宴低下頭看她一眼:“今天喝的就是。”

蘇傾笑了一笑:“那明明是女兒紅。”

明宴拿腳點開門,屋裏帳幔垂著, 屋裏縈繞著清幽的沉水香的氣息。

幾支燭光,一支照著木頭的雕花窗子,一支照著妝台上的鏡子,蘇傾發覺淺黃的銅鏡讓人換了, 倒映著一團明亮刺目的光。

明宴掃她一眼:“別看了,水銀鏡。不是嫌鏡子照不清?”

蘇傾扭過頭,有些驚奇:“哪裏來的水銀鏡?”

“想要什麽沒有。”明宴故意把她抱到鏡子前, 微微俯身, 蘇傾伸手摸著,他嘲笑地問,“還看得清?”

如霧般的朦朧散去了,蘇傾在鏡子裏看得清他眼底極淡的笑, 就在昏暗燭火中閃著細碎的光,反倒有些局促了:“大人放我下來吧。”

明宴不應聲,伸臂一擡,把她放在梳妝台上,蘇傾腿下壓了兩只簪花,撐著桌子要下地,明宴扶著她的腰,把她抵在鏡子上:“合巹酒已喝了,該做什麽了?”

蘇傾看了看他,大司空的玉冠上精細地雕刻著瑞獸,中橫一只尖細的發簪,漆黑的發絲梳得整整齊齊,泛著泠泠的光。

明宴見她走神,放在她裙上的手用力,輕掐一把那柔軟腰肢:“怎不說話。”

蘇傾回過神來:“大人說呢?”

明宴冷笑一聲,擡起她下頜,擷了那片櫻唇:“你問我?蘇尚儀在宮裏不是專司禮儀的?”

蘇傾說:“合巹酒後……”她驀然擡起眼,耳根已紅了,“周公之禮。”

明宴“嗯”了一聲,垂下眼:“還算合格。”

撩開帳子胡亂上了榻,蘇傾及腰的長發披散在被褥上,掙動之間,小衣裏掉出來一團雪白的綢布,慢慢張開。

明宴停了舉動,順手撿起來,抖展開,低眼看著:“蘇尚儀怎麽把元帕藏在身上。”

蘇傾臉色通紅:“我可沒有。”

又一番衣袖揉動,混亂中明宴捏住她的腰擡起來,元帕鋪在下頭,戲弄道:“亂跑,一會兒落不上可要糟。”

她羞了惱了,就變成一株不會說話的植物,葉片軟塌塌,香汗濕了小衣,他的吻羽毛似的落在她額上:“怕什麽,輕輕的不讓你疼。”

蘇傾腦子裏回蕩著南宮的晨鐘聲,在嗡鳴的殘夢中睜了眼,才發覺自己睡到了日上三竿。

側過頭,明宴已收拾停妥,懶洋洋靠在床頭,捏著個眼熟的藍色物什,正在手裏轉著,細細端詳。

她心裏一驚,伸手一摸,頸間空空的。明宴側眼,眼底裏還帶慢條斯理的、欣賞的欲色:“可睡醒了?”

蘇傾縮在被子裏將衣裳套好,靠到他身邊,看著讓他拿在手中的圓環:“大人,這個是我的。”

圓環在他手裏轉了轉,半晌,他哼笑一聲:“緊張什麽?”

圓環中的液體即將過半,一半澄清,一半瑩藍,非玉非石,在首飾裏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別致,“誰給你的?”

蘇傾扯了個謊:“……我娘。”

“胡說。”明宴掃她一眼,“你進府時怎麽沒戴著。”

蘇傾說不出,額頭上生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扭過她的臉,親了親她的唇:“王上給的?”

蘇傾搖搖頭,烏黑的眼睛裏似乎泛起了焦灼的漣漪,她慢慢地、肯定地說:“大人從前是見過它的。”

明宴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看那圓環,他理應再駁一句“胡說”,因為見過的都印在他腦子裏,絲毫不會記錯。

可是他看著這個奇怪的環,心底竟湧出一種道不明的惆悵滋味,半遮半掩,如雲似霧。

他默然不語,蘇傾細細的聲音響起:“大人信我。”

明宴輕嗤一聲,扭頭望著她:“學會賣乖了?”

蘇傾望著他不作聲,這樣專注的、安靜的凝望,純粹如冰雪,明宴把圓環攏進掌中:“不問便不問了。”

他低下眼,含著點不甘的戲謔:“叫一聲好聽的,還給你。”

“大人。”

明宴不應。蘇傾咬了一下唇:“郎君。”

明宴這才擡眼看她,看了半晌,啟唇:“叫明宴。”

蘇傾慢慢吐字,一個叱咤風雲、震懾南宮的的名字,從來與權勢滔天相連,惹人忌憚的兩個會吃人的字,在她口中,回歸這個美麗的名字本身:“明宴。”

明宴說:“再叫一聲。”

“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