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一萬年前

五獄塔的燈光, 猶如螢蟲,淹沒在無垠黑暗中。

季遙歌和玄寰站在第四層塔室的壁屏前, 對著屏幕上濃重的黑暗陷入沉默。塔外赤秀島和北聖齋的景象已經不再,外面只剩漆黑一片, 他們與五獄塔都被吸入未知的混沌中。

始作俑者季遙歌已經脫離先前被三股力量撕扯的境地,天地二卷的融合也停止,七層塔室的光芒黯淡,穹光歲河圖與山經海脈圖都歸於平靜, 天穹地川的景象也已消失,然就在三股力量於她體力撞擊得最為強烈的時刻,她以半龍之魂強行融合, 卻不知觸動了什麽, 導致五獄塔被混沌吞噬。

如今這片混沌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 唯一可知便是, 五獄塔正帶著他們朝著某個方向漂流而去。塔中的漏鐘告訴他們, 他們已經在這裏漂浮了三十一個時辰, 出口仍未出現。

“我們是不是離赤秀很遠了?”季遙歌冷不丁開口。

這該死的鬼地方, 讓他們無計可施——沒有敵人,沒有方向, 混沌不堪。

“是。”這是玄寰唯一能夠確定的事。

季遙歌收回目光, 苦笑地坐回合歡台上。法座太小, 容不下二人並坐, 季遙歌早就自作主張將合歡台按出來,紗幔撩人, 煙香沁鼻,這本是二人情濃之時為偷歡而造,但如今誰還有顛/鸞/倒/鳳之心?合歡台便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玉台。

三十一個時辰,三天兩夜的時間,赤秀和北聖齋也不知如何了。

“想我季遙歌一世為修,談不上光明磊落,卻也不做棄友偷生之事。”她把雙腿都蜷到合歡台上,埋頭入膝,雙手插/進發,發出一聲長嘆。本就因為赤秀被逼入絕境她才冒險一試,結果這一試倒把自己給賠了進去,臨了還要背個逃跑的罵名。

也不知白斐與花眠該多失望,赤秀離了她,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只消想想,她便五內俱焚,頹敗非常。

紗幔被人掀開,有人在她對面坐下,把她的頭發從她手裏解救下來。季遙歌擡頭便見同樣披頭散發的玄寰,這抓頭發的臭毛病,她大概是和他學來的吧?冰涼的手穿過她的發,由她的發根緩緩梳下,她的頭發很長,他一梳到底,手臂畫了半個圈。

“季遙歌,你幾時在乎過別人的看法了?”他梳順她的發,挪到她身邊,挨著她肩膀坐下。

她當然不在乎,不過論及這一點,玄寰似比她更看得開。

“那你呢?你被高八鬥那麽陷害,全天下修士都視你為奸惡之輩,我瞧你也不太在乎。”季遙歌反問他。他被逼藏身於梵天輪回三千年,心系的第一件事,卻非為自己洗清冤屈,而是查清真相,這男人真真是個頑固的老學究。

“在乎的。”他身一倒,頭一仰,全身都在這一刻松懈,枕著她的腿而躺。

“嗯?”她撥他面上發絲,指尖順著他的額滑到鼻梁,在鼻尖處輕輕打圈。他的英俊帶著男人的硬朗,輪廓偏深,鼻梁直而挺,鼻頭微圓,很迷人。

“我只和我在乎的人解釋,比如……”他想說什麽,卻被她搶斷。

“比如幽篁?”季遙歌揚眉。

塔中靜謐,聊天是最容易打發時間的事,季遙歌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和玄寰躺在一張床上,就只是純聊天,而男女聊天,就很容易翻舊賬。

玄寰頓了頓,忽然不可遏制地笑起,蒼白的面容似乎變得鮮活,季遙歌恍了恍神,努力不去想樓下那幾盞燈和他已經死去這件事。

“這個坎你是過不去了嗎?”玄寰笑了好一陣才停下,“當初幽篁奉妖樓之命帶人前來追捕我,此事不假,不過我與她交情濃厚,她確是聽了我的解釋,因為信任我才與我同赴蟲谷。”他擡手覆在眼上,笑意減退,“要說我在乎她,確也不假。”

幾千年的生死交情,最後為他送命,他如何能不在乎?

幽篁之於玄寰,就如白硯之於季遙歌,便是人間百年,一人一生都要遇見無數人,何況是漫長仙途?

可在乎又如何?有時錯過便是錯過,他與幽篁之間,恩義歉疚遠遠大過未及開始的懵懂情感。

季遙歌自然懂得。

“給你。”

一張白絹被素白的手遞到他面前,他隨手接下,問了句:“這是什麽?”眼中已瞧見那絹上畫的幅女人小像,甜美的容顏,笑如春花。

“在你隨身手劄裏發現的,還你吧。”季遙歌道。

那是當日她在蟲谷尋到的那本玄寰手劄裏所夾的幽篁畫像,如今也算物歸原主。

玄寰露出些微迷茫,看到落款才恍然大悟,語氣淡淡:“是幽篁啊……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麽模樣了。”這麽說有些無情,但很誠實。

“但你記得她這個人,清清楚楚,不曾忘過。”

容顏會隨時光退卻,可有些人事,卻根植於心。

他沒否認,卻道:“你可知道,我從梵天輪回中剛剛回來時,曾經偷偷尋過她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