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媚門仙主

鬼域下起萬年未逢的紅雪, 滿天紅影紛揚而灑,沒有冰意, 觸及肌膚時化作一點熾熱滲入肌膚,留下一片薄薄淡淡的紅色蓮影。雪是被赤蓮浸染了無數年的赤蓮川水所結, 飛在半空猶如花雨。悠長吟嘯從川底傳出,似劍吟又如龍嘯,紅色身影點過蓮川盛放的紅蓮,化作殘影, 從赤蓮川霧氣茫茫的迷障間飛出。

守在鬼域外的鬼修呆呆地看著飛出的人,忘記反應——按鬼域延續萬年的規矩,能活著出赤蓮川者, 不論道行高低就是赤蓮魔尊, 更遑論眼前這位以垂死之軀送進蓮川, 不過三年就引雪而出的男人。

鬼域已有多年沒出過魔尊, 赤蓮川也有多年沒人活著出來過, 久到世人都快忘記這個規矩。

“赤蓮魔尊, 是赤蓮魔尊!”不知道誰叫了一聲, 四周很快響起陣陣聲浪。

顧行知卻略茫然地放眼四野——這裏與萬仞太不一樣,山是黑的, 河是紅的, 天空幽沉, 日月也無光華, 風裏送來的是赤蓮濃郁的香味,這花以川中萬魂滋養而生, 似出自地獄的花,美得妖艷。

這裏不是萬華,而是萬華修士聞風色變的邪窟魔洞,是他從前最不願,也最不屑的地方。

可……那又如何?

他現在活著站在這裏,被奉作魔尊。

區區八百年時間,他與白韻,一個成為赤蓮魔尊,一個成了媚宗仙主,百年前想來荒謬無稽的事,鬥轉星移卻已人事皆非,只可惜了那曾堅定過的東西,到如今都成了一筆笑談。

如這滿天紅蓮雪,愛恨皆覆東流。

他指尖微勾,天際紅雪凝在指腹,漸漸勾勒出一朵盛放赤蓮,被他放在唇邊,淺淡的笑隔蓮而挑,白皙的肌膚愈發蒼白,紅衣墨發顏色熾烈,一笑便驚魂懾魄奪人目光。

川外聲浪不知何時止歇,聞訊趕來的幾個修士已掠至赤蓮川前,滿面驚色地看著顧行知,顧行知指腹搓過,那紅蓮在指尖化作齏粉,他靜道:“地陽宗的人?”

來人應是,他微微頜首,目光從幾人身上隨意掃過,最後停在正前那人身上。

那人全身皆裹在一襲黑色鬥篷內,就連面上也遮得嚴嚴實實,看身形是個女人,只露細長的眼,眸色激動而又小心,復雜萬分。聽到他開口,她才恭敬道:“有請尊上往地陽宮一敘。”聲音沙啞,極不好聽。顧行知飛落川下,倏爾出手,將她兜帽並面紗震落,語氣淡到無味:“故弄玄虛,地陽宗的人連真面都不敢顯露嗎?”卻聞身邊幾聲驚聲同時響起——

“少主!”

“住嘴!”那人卻是惱恨萬分地回頭。

顧行知眼中方露些許詫異,看著眼前爬滿枯痕的醜陋臉龐,完全無法將她與昔日巧笑倩兮的女人聯想在一起。原風晚亦慌慌張張將頭臉再度遮起,顧行知卻是蹙眉:“你真是原風晚?”

“師兄……”她眼眶微濕,蓄滿期翼,豈料對方不過一笑,什麽也沒問就接受了這樣的她。

不,應該說,他毫不在意。

“換個稱呼吧,你我都已不是無相弟子了。”顧行知邊說邊緩慢往外行去,兩側的鬼修有些懼怕地讓出道來。

“那……”原風晚想了想,“行知……”

顧行知卻又笑出聲來,轉身逼視她。盡管他眼中並沒嘲弄,她仍舊覺得他的笑像是對她最大的諷刺,如今他二人不論是樣貌還是道行,都可謂天壤之別,她在他面前像是一只螻蟻,卑微醜陋,這滋味像無數針紮在心裏,他越是雲淡風輕,她就越是痛苦,如被人從雲端狠狠拽落泥潭,跌入地獄深淵,而唯一可以救她的人卻袖手旁觀,垂眼看她掙紮。

“再換一個。”顧行知搖頭。

原風晚想了許久,才艱難開口:“魔尊,顧魔尊。”——一個稱呼,將他們前八百年的同門情誼與大婚的夫妻之緣,盡數抹去。這認知讓她恨不得撕去這身皮肉,亦或死在季遙歌劍下,也許在他心裏還能留些情分。

顧行知“嗯”了聲,又平靜道:“想跟著我?”

這話問得直接,原風晚不免一愣,卻猜不出他話中之意,他伸手,再度扯落她的紗簾,不見溫柔:“別遮了,你我都明白,再遮也回不到從前,我與你前情已了。你要想跟著我,可以,帶著你的地陽宗歸附於我。”

原風晚心中狂跳不止,沙啞聲音愈發低沉:“我們行過雙修大禮,地陽宗本也該……”

話未說完就被顧行知的笑聲打斷,他變得比從前愛笑。

“原風晚,你沒明白我的話。歸附於我,拜主稱臣,如此而已。”

一句話說得她渾身如浸寒冰,她要的是夫妻攜手,他要的卻是尊卑有別。

顧行知將紗簾拋回給她,踱步往外,聲音遙遙傳來。

“好好考慮,想通了隨時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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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山花大盛,各處芳菲盡染,北聖齋的冰原卻是十年如一日的剔透晶瑩,毫無化解之意。不過今日為了迎接赤秀宗主出關歸來,整個北聖齋被妝點得煥然似新。冰枝玉樹上掛的五色晶花是以被磨得薄得如蟬翼的晶石所制,十裏晶花盛開,漂不漂亮倒還另說,但肯定有錢,萬華上找不到第二個宗門能如此大手筆地把晶石暴殄天物用在裝飾上面。冰湖上是四處搜羅回來的靈獸,白鹿雪鶴絨兔青狐……並不懼人,在冰湖上到處蹦噠,給這片死寂的冰天雪地添了些跳脫歡喜,幾點草色點縱在冰面上,是萬華極其罕見的無根翡草,島下挖了巨湖,湖中浮冰上是原來的北聖齋祭所,圍繞祭所的冰池內裝的卻不是水,而是一潭紅色漿液,在冰面折光照耀下似一池酒液,正是那只能吞噬萬物的混沌邪獸巨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