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了結(蟲)

荒池攪如煮鍋, 無數黑霧所化人影愈發掙紮著往外逃,卻被血水拉下, 滿室陰風戾泣,淒嚎不斷, 仿如煉獄。整池血水如被蒸去水份,濃稠似血泥,一團一團往上冒,顧行知隨著不斷隆起的血泥越升越高。紅衣染作顛狂之色, 他蒼白臉上唇紅如朱,綰齊的發散至眼前,狹幽的目光從發絲間透出, 俯望地上的人。

原風晚從地上爬起, 在看到這一幕時, 能夠脫困逃出的喜意便蕩然無存, 她發瘋似地沖向荒池, 卻一次又一次被荒池外覆蓋的濃郁怨氣彈回, 只能語不成調地叫著他的名字。

修士墮魔, 便會心智全失,再無人之七情, 無親無友, 無愛無恨, 只剩殺戮。

迷亂的眼眸溢出幾分痛苦掙紮, 與他唇畔所勾笑意截然相反,定定落在季遙歌身上, 而那痛苦又像這荒池內無數想要脫離苦海的陰魂怨魄,徒勞無功地掙紮,最後被血水吞噬。那目光藏著顧行知前半生的正直善良,與他所堅持的大道,一千多年的道心,通通都在這掙紮中消融。

那就像是多年以前,被她本我所厭棄的幽精,生生從魂魄中剝離,不再被她接受。

屬於過去的顧行知,也正在被他自己放棄,吞噬,一口一口從魂魄中抽離。那個僅管有許多缺點,卻不失為一個好師兄,一個好宗主,一個真正沒有太多私欲純為正道的顧行知,在慢慢消失。

若是無她,顧行知也許能夠順順利利成長為一代宗師,亦或一位俠義修士,當然也可能是個追名逐利的宗主,但起碼不會走到墮魔這一步。無論對哪個修士而言,墮魔都是比死更加痛苦的結束。

季遙歌看著被越托越高的顧行知,眼前只剩鋪天蓋地的紅。

“我們得出去,不能留在這裏。”耳畔傳來元還聲音。

“等我一下。”季遙歌轉身抽離他的懷抱,縱身飛起,浮在荒池之外,與顧行知平齊。

璀璨星眸在觸碰到顧行知目光的瞬間變得柔軟,她一語不發,只是望著他。他猩紅眼眸裏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張臉龐——鵝蛋臉,杏仁眼,穿一襲櫻粉裙,梳著兩把長辮,語笑吟吟叫一聲“顧大哥”,賴在他劍尾厚著臉皮說,“因為我喜歡你”,坦蕩直接沒有猶豫。

那不是現在的季遙歌,也不是原風晚,而是在他記憶深處曾一遍遍回望過的少女。

“小……白……”顧行知遲疑地伸出手,叫的既不是季遙歌,也不是白韻,更不是原風晚,而是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消散的木頭人。

她比季遙歌更純粹,比原風晚更真實,也比他要坦率,是他前半生唯一所愛。她不是季遙歌,也不是原風晚,她獨一無二,卻已經死在他手上。

顧行知的指尖在離季遙歌指尖半寸處忽然停下,血色交錯的眸中忽有一瞬清明,看著季遙歌搖頭苦笑:“你不是她……但還是……謝謝你。”

季遙歌動動唇,正要說些什麽,顧行知卻厲喝一聲:“都出去!”而後他猛然震袖,甩出一道血霧,將荒池池畔的三個人都向外震去。

腥風血雨洶湧而至,將季遙歌刮落地面,被元還接下,一同朝洞外疾飛而去,離開之前,她終於到血池中央隆起的粘稠血泥上,一對倒三角的空洞眼睛正幽幽暗暗地盯向洞外。

甬道山壁上金光淌過,所有符咒驟亮之後完全黯淡,甬道陷入漆黑,只有深處血光如同巨口。季遙歌與元還向外飛掠,原風晚亦被震出,不多時三人都被震出太陰山,回到石碑之下。

沒能救回顧行知,季遙歌固然遺憾,但這遺憾很快被冷靜取代,他們眼下面臨更加緊迫的局勢,容不得她分心。太陰山一陣顫動,山體漸漸發紅,仿佛要被腹中紅光融化,山嘴甬道內透出血光,整條甬道跟著融化。季遙歌眼見原風晚還往甬道內沖,剛要出手,身邊已有蛛絲快她一步將原風晚纏個結實。她回頭望去,只見元還已經收手把原風晚綁到身邊,沖她揚眉。

季遙歌頜首謝他,縱身到原風晚身邊,將她連人帶絲揪起:“老實一點,等你把我要知道的事都說清楚了,我絕不攔你去死。”語畢也不管原風晚依舊半死不活地叫著顧行知的名字,轉而望向一線之隔的光明處,劍光並未往此處聚來,倒是另有一股淩厲劍氣正在疾速掠來。

謝冷月將至。

寫著“劍淵”二字的碑石碎裂,太陰山如同燒紅的烙鐵,在暗夜中發出刺眼紅光,很快的山鬼眼睛便發出詭異血光,烙鐵似的太陰山又仿佛融化為泥般扭曲變形,漸漸與巨幽融作一體。

巨幽將出。

元還又從袖中噴出一張大網,將原風晚往上一扔,原風晚就如繭般被緊緊縛在蛛網上。

“走了。”元還輕喝出聲,拉著季遙歌一同飛落蛛網,太陰山忽然整山拔出地面,像一團無骨肉泥般,整團砸向他們,看似沒有剛骨的血泥卻帶著可怕吸附力,不論何物被粘住,就融進這團血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