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立威

汪旭之從睡夢中驚醒, 一骨碌坐起,旁邊伸來只柔若無骨的手, 輕輕貼到他額上,伴著綿軟的輕語:“做噩夢了, 滿頭汗呢。”汪旭之大驚,捏著那手傾身壓下,喝了聲:“妖女,休要騙我!”身畔那人輕嚀一聲, 被他擒在掌中,壓在身下,窗口月光下, 瞪著水汪汪的眼詫異看他。

不是季遙歌, 也不是萬仞山上哪個絕色女修——鵝蛋臉龐, 杏眼菱唇, 雖也秀美, 不過是中規中矩的人間女子模樣。

夏夜悶熱, 紗帳收起, 床上鋪著竹簟,床下燃著驅蚊的香, 屋子籠在夜色中, 一眼望盡, 是記憶中久遠的模糊景象。“你又在做那飛仙的夢了?”女人嘆口氣, 並沒怪責他,只道, “快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去書院,春闈在即,阿爹阿娘都盼著你高中,你莫再胡思亂想。”說罷將他拉下,薄被一蓋,她往他身畔輕輕一挨,又漸漸睡去。

汪旭之睡不著,手在被中不經意一動,摸到女人腰間細膩皮膚,驚如蛇噬般縮手。她身上竟只穿著繡了彩鴛的一水薄兜,迷迷糊糊被他這一摸,她難受地翻身,囈語:“旭郎,莫鬧。”

旭郎……旭郎……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入道之前,在凡間的妻子。

————

踏上修仙之路前,他只是個鎮上普通秀才,二老俱在,家境平平,十九歲娶得妻子。妻子貌美,品性賢惠,服侍公婆照顧丈夫無一不妥,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也算和樂,只是並無多少敦倫之樂。家中寄望於他,盼他高中,封妻蔭子光耀門楣,可他天資有限屢試不中,加上沉迷修道,只恐被女色耽誤,將那夫妻之事視若猛虎,冷落妻子數年,直到二十五歲那年被長蓬遊方的修士遇見,他遂拋家棄妻,入了長蓬山門,清修千年,越發克己守心。

可如今,一覺醒來,他回到凡人,還是十九歲才娶妻的汪旭之,一身修為盡失?

到底哪一個是夢?哪一個是現實?

這定是那妖女所設的魔障,可……哪個妖女?為何他又想不起來?他渾渾噩噩呆在人間,從十九歲到二十五歲,六年時間他重歸凡塵,父母在堂正當時,妻子溫柔貌美,那千年修道仿如仙夢一枕,他堪不破夢境,只能守心以待,與妻子六年朝夕,溫存體貼鶯鶯軟語卻不曾逾越,縱有意亂情迷也不肯沾染,生恐墮了魔道。

及至二十五歲,本是夢中踏入仙途之時,可那遊方道人並未到來。汪旭之在人間一等六年,未遇仙緣,心如死灰,越發覺得那千年清修不過是場夢。

“旭郎,旭郎。”妻子溫柔喚他,眉間落著郁郁憂愁,女人綿軟玲瓏的身體在薄衫輕覆下豐潤嫵媚,比起仙界種種絕俗之美,卻是貼心而來,溫存入骨。

六年朝夕,這溫存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佳人在側,柔言軟語慰藉愁苦,紅燭昏燈麗影纖纖,他把持不住,將她抱在榻上,做一場未得之夢。鴛鴦交頸,朝雲行雨,旦暮相纏,竟是前所未有之歡,食髓知味,入骨纏綿,正是夢酣情濃之時,二人交擁床榻,垂覆的紗帳卻忽被火燃成灰燼。

有人執劍浮空,怒目而吼:“師弟,那是妖女所化,你速速放開,讓我除了這妖孽!”

汪旭之望去,卻見來者正是他在長蓬的師兄,身後妻子已攏緊薄被,瑟瑟縮在他背上,滿面淒哀。他心中大慟,卻又得師兄警示,他遲遲未動,師兄忽作獰色,將他掃開,反人擒入掌中。她赤身無衣,叫人掐喉而立,胸脯正前是冰冷劍尖,水汪汪的眼中蓄滿屈辱絕望。汪旭之驚悲交加,思及這數年夫妻恩愛,只將仙途拋開,縱身躍去,也不知哪裏來的氣力,竟將長劍反折,插入師兄懷內。

師兄模樣不知怎得,面目忽融,又化作他的模樣,眼飛唇薄無情非常,叫人生厭。他將屍體推開,回身抱住妻子,四周春光明媚,山花燦爛,也不知身處何處。妻子含淚撲來,與他交擁,春色無雙,他意亂情迷,脫口喚出。

“蕙兒……蕙兒……”

懷中妻子卻是一震,擡頭時淚眼婆娑:“旭郎,你終是記起我了……”

一語落地,嬌妻漸作塵霧,緩緩消散。

汪旭之大急,拔霧直喚其名,卻未再得見,他方憶起,他十九歲與蕙兒成親,二十五歲入道,拋下雙親與嬌妻。三十五歲之時,他曾故地重回,方知自他離後便家道中落,雙親失子病重,五年之間便先後離世。蕙兒代他盡孝,侍奉二老五年,又寡居三年,郁郁病終,香消玉殞之時年方二六。

就是這樣一個他曾視如猛虎,唯恐毀了道心的女人,在人間用盡畢生之力,全他大道。

春色消融,仙闕重樓,萬山如仞,劍碑高聳,汪旭之撲嗵跪地,雙手掩面,泣不成聲,竟向季遙歌行大禮而求:“讓我再見蕙兒,再見一面……我願意歸入赤秀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