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獸譜

櫻花樹下落英繽紛, 天地間忽只剩下季遙歌獨自盤坐花雨之間。昊光不見,流華君亦不見, 遠處的雞鳴鳥啼、嘈切絮音都歸於平靜。

景還是這個景,可虛實真假已換。

“你沒醉?”流華君的聲音浮響她耳畔, 沒了先前的甜膩,深而冷,帶著高高在上的俯望。

“醉了。”

季遙歌是醉了,身醉心醉魂未醉——第一杯酒下肚時, 她便已發現不對。她修的媚骨心術,對於任何控魂惑心之物都有源自本能的感知,那酒靈氣太充郁, 濃度幾乎快要達到凝化實物的地步, 為的只是掩蓋酒液中細微之物。

可那哪裏是酒水?不過是杯微蟲聚成的“水”。

古物微螢遊神, 渺不可見, 群聚如水, 品來清冽如酒, 飲後可遊入魂神, 神不知鬼不覺間攝魂奪魄,是極其霸道的東西。微螢朝生暮死, 不論飲入多少, 一夜過後便都化作虛無, 故又名滄蝣, 夢滄海,身蜉蝣, 所見所感,不過一夜幻夢而已。

頭兩杯,她真飲了,不飲,便不能惑人,流華君的心術太厲害,她喝沒喝,醉沒醉,不必言語神情,對方就能感知。

“那你又如何反擊?”流華君問她。

“身醉,心醉,魂不醉。”兩杯的微螢滄蝣,還不足以讓她亂魂。練心之人心志本就極堅,再算上她暗中運轉的滌魂術,縱是心醉,魂神也仍保有一絲清明。微螢為活物,受魂神所誘,她既能感知,自有辦法控制,待她發現這一點時,便生反擊之意。先飲後醉讓對方放松警惕,再奪酒飲盡,以自己的魂力控制微螢,令其透膚而出,以瞳術騙去流華君的注意力,再令微螢鉆入她鼻間。

一環扣著一環,不知不覺間扳回局面。

流華君的境界,她探不出,實力強出她太多,心術更是,若是硬碰硬,她不是對方的對手,然而心術之決,除了講究境界之外,也講個“惑”字,求的是巧,一局一環虛實相扣,即便到了最終,有時也沒有輸贏可分。

就像現在,連昊光都承受不到第五杯的醉真吐,季遙歌用了大半壺,可流華君也還能反擊,還能保有最後一縷清明,與她入定,進入實景虛象的對決,這份實力讓人駭然。

“小丫片子……”流華君似寵似愛地在她耳邊輕嘆一聲。

季遙歌覺得耳垂酥麻,流華君似乎輕輕咬上她,微熱的氣息又沿著她下頜緩慢滑下,落到頸間。

實景虛象是二人心術碰撞後所產生的幻域,在這裏,二人皆是元神之體,季遙歌盤坐如山,巍然不動,流華君步步進逼,挑她情念。衣料簌簌抖動,袖擺拂過臉頰,人影自她眼前一閃,出現在她身前的卻是個男人。

“喜歡哪一種,我都給你變出來。”流華君笑眯眯的模樣,著一襲青衫,五官似乎沒變,不過骨相硬朗起來,便讓“她”成“他”,以她先前的絕色姿容,化作男相也照樣驚絕人眼。

季遙歌撫過她臉頰,忽然傾身,倒進她懷中便將她壓在了滿地落英間——從來只有她季遙歌勾引別人的份,哪容他人欺到頭上?

流華君擡臂圈她腰肢,也不起來,襟口落了幾片櫻瓣,男色誘人。

“都喜歡。”季遙歌壓著人,俯頭看她。

流華君眼中的季遙歌便像換了人一樣——眉眼未改,可那模樣卻好像照著她心裏所喜所愛勾勒而出,貼著心來的。

這眼神交匯間,流華君心頭微漪,但很快的她將這微漪按下,伸手將季遙歌毫不留情推開,眼中沉疑驚詫。這是什麽心術?形容未改便足可惑人?

季遙歌卻是暗暗嘆氣,境界這麽高的對手,即便她施出渾身懈數,也還是功虧一簣。流華不愧是狐族族長,心術之強,心志之堅,果然是她生平僅見。

不過流華亦沒占到什麽好處,旋身退出數步後,身形忽又一變,化作巨大白狐,額間有朱印似火,長尾在身後飛舞如緞。季遙歌數了數,一共八根狐尾,她不是青江,不過必是塗狐一族。

塗山狐族,九尾為王,八尾為尊,流華能修到八尾,已列天地仙靈。

這本體一出,伴隨而來的便是碾壓性的魂神威勢,季遙歌有些承受不住,蛟魂竟蠢蠢欲動,想要掙出與其一較高下。自那日元還喚醒她的蛟魂後,蛟魂便不再沉睡,融於她元魂之內。

“說!你來找塗山族,所為何事?”沉如鐘罄的聲音蘊著雷威,自八尾神狐口中吐出,那張大的巨口內利齒森森,“若是不說,我便將你一口吞下!”心誘不成,改作威懾。二者皆為元神,流華君的元神自然強過她不知幾倍,要想吞噬,她根本無抵抗之力。

看來胡小六連她找塗山狐的事都說了。季遙歌的回答稍有遲疑,流華君前爪震地,威壓驟增,令她元神刺疼,蛟魂便再按捺不住。欺霜賽雪的肌膚上忽有金鱗爬升,人的軀體被獸形取代,一只金蛟陡然竄起,流華君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