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離別(蟲)

天鬼山谷滿目蕭瑟, 靈海瀉出的靈氣已隨著緩緩啟動的大陣而消失,山谷再次呈現絕靈狀態, 前些日子萬物滋長的景象猶如曇花一現,還未讓人回過味來, 便已再度衰敗。他們在秘境呆了近兩個月,可對外界而言卻只過了不到六日。

短短六日,於啼魚州而言卻是毀天滅地的劫數。

原來雖然貧瘠卻依舊熱鬧的啼魚州如今像是死城,懸在上空的劍陣雖已消失, 但蕭無珩與謝冷月的屠戮卻已令啼魚州的修士隕落三之其二,幸存者也都已逃往外界,一場浩劫讓默默無聞的啼魚州徹底荒蕪。強者為尊, 低修們不過螻蟻, 弱肉強食在這場浩劫之下再真實不過, 也無比殘酷。

“放我下來吧。”短暫的安逸被滿目蕭條取代, 心也跟著沉重, 季遙歌拍拍元還的肩膀。

元還飛落地面, 將其放下。

山谷中如今還有留有三人, 悲戚之音,正從應霜口中發出。

應霜滿面淚痕, 雙目通紅地望著眼前垂垂老矣的男人。霜白的發、佝僂的背, 皺紋橫生的臉龐, 除了手上那把染血的劍依稀還有舊日風采, 誰也看不出他是曾經驚艷過啼魚州的萬巖,也不再是畫像裏那個風姿卓絕的男人。

“別哭。”他撫過應霜的淚眼, “我說過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謝冷月已經被我打跑,我們離開這裏吧。”

從陪著她踏出秘境之門起,他便知道,大限將至。壽元已終,他不可能再留下。不是沒有猶豫過,是留在靈海之內守著軀竅孤獨地活下來,還是陪著她回到萬華面對生死?直至帶著應霜追著謝冷月離開秘境,他忽然看開。僅管余生時日無多,他卻終不再獨自面對沒有出路的循環,生死坦然。

作為修士,不是本就該看淡這一切?

艱苦的修煉生存,卻也無懼死亡降臨——那是他最後的領悟。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應霜泣不成聲。

“當年我一意孤行,拋下你闖入靈海,叫你苦守千年,如今也該換我……只可惜陪不了你太久。他日我走後,你不必再念再守,自去尋找新途,不要再為我浪費時光。”萬巖拄著劍,以渾濁將亡的眼溫柔看她。

當初若非他未尋得靈海入口卻以秘法強啟靈器,也不至有去無回,是他太過自傲,想著進去了自能尋到法子出來,留下一句“等我歸來”便棄她千年,而這千年,卻是滄海桑田,縱然再見,亦無相守。

靈海千年,人世萬載,命盤早就更改。

“知道嗎?我在裏面的每一天,都守在秘境入口之處,因為只有在那裏,我能嗅到你身上的清香,才覺得時光並不難熬。”萬巖笑了笑,枯朽的臉上皺紋愈重。

應霜回他:“我每一天,都在畫前為你燃三炷清香,不為祭你,只想引你歸途。”

那香,是他最愛。

“謝謝。”萬巖僵硬地轉動腦袋,看向季遙歌,“那是你這幾年新收的徒弟吧?”

應霜點點頭,他便朝季遙歌招招手,季遙歌乖順地過來,行了揖禮,道一聲:“遙歌見過師公。”

“遙歌?好名字。”萬巖嚼著季遙歌的名字,又朝應霜道,“我不在的這些年,你收的弟子,很出色。”

應霜卻沒來由一悲,口中澀道:“是很出色。”想起的,卻是夜瓏、月宵、白硯、姚黃……赤秀宮那麽多的弟子,如今也不知生死如何。

“乖。”萬巖從儲物袋裏擎出一件光華淺轉的玉塤並一塊功法冊子,“承你一聲師公,這兩件寶物隨我多年,便給你作見面之禮。”

季遙歌瞧那兩件東西,玉塤上靈氣流轉,色澤油亮,竟是件上階法寶,至於那功法,她倒看不出是何內容,不過既然能與上階法寶並列,想來亦是稀罕之物,她躬敬接過,道:“謝師公賜。”

萬巖很是高興,又取出青瓷小瓶遞予嚴遜:“遜兒,靈海之水雖無法帶回,然在秘境千年,為師亦以靈海之水煉就此銷骨丸,雖不能化解你體內九幽靈陰,卻有壓制功效,待他日你境界提升之後便可自行逼出靈陰。”

“謝過師父。”嚴遜雙手接下銷骨丸。

嚴遜這才長嘆一聲:“當日雄心壯志入靈海求寶,以期能回鬼域大展拳腳,一報滅族之痛,不想卻是黃梁一夢,白耗歲月。為師去後,熾嬰族便只剩你一人,你好好保重。”

“師父……”嚴遜握瓶的手顫如篩糠。

“我時日無多,帶我去啼魚州走走吧,回赤秀宮看看,這麽多年沒回來,也不知都變成何樣了。”所有人都面帶悲戚,只有萬巖,雖衰老至此,卻滿面歡欣。

應霜捂著唇,忍下最後一串淚。

赤秀宮,已經不存了。

她按按萬巖的手,帶著季遙歌與嚴遜往旁邊一避,只道:“遙歌,嚴遜,赤秀宮便托付予你二人。我不是個好掌門,害了你們,也害了整個赤秀宮,若有機會,替我尋回夜瓏、月宵,再建赤秀,應霜拜謝。”說話之間,她盈盈拜倒,竟向二人行了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