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錦萊

雍唯神力衰弱的時候,珈冥山頂的陰霧便散去了,已近黎明,星星們像被水洗過,寡淡清冷黯淡無光,胡純坐在一塊低矮的假山石上,抱著膝心不在焉地看東邊天地交界透出的青光。她吸了雍唯那麽多血,很有效果,都看見天帝一大家子返回天上的神光軌跡。

風引親自來尋她,請她回享月殿去,並淡然加了一句:“神主已經久等了。”

胡純沒有從山石上下來,仍舊抱著膝,風吹動著她的長發,她含笑看風引,卻莫名讓風引覺得她有些憂傷。“你知道錦萊吧。”她說,明知故問,風引怎麽會不知道。

風引沒有說話,他瞧著胡純,似乎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

“她是一個已經成為過去的人。”風引斬截地打斷了她的話,一句說完,再沒有第二句。

胡純愣了愣,隨即笑了,“看來成為了過去,就沒什麽說頭了。”她有些感慨,遲早……她也會成為雍唯的過去。雍唯威脅天妃的話,她聽得那麽清楚,如果天妃殺害他的媵侍,他就不肯娶天妃為他選的妻子。她是雍唯要保護的媵侍,並不是他要娶的妻子。

其實她介意這句話很可笑,至始至終她就知道,她和雍唯永遠並不了肩。狐狸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是妖媚無格之物,可是狐狸的本性卻是終生一夫一妻。她以為自己混世百年,見過些世面了,可成了人才知道,她的見識差得遠,至少像玲喬琇喬一樣,什麽娥皇女英,她就接受不了。所以,她終將成為下一個錦萊,或許雍唯的妻子也會問起她,風引也會乏味地評論她:只是一個成為過去的人。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在神主面前少犯些忌諱罷了。”她也學會了說違心的話,原來謊言是有分別的,一種是騙別人,一種是騙自己。等學會說謊騙自己的時候,往往已經品嘗到世間的苦澀滋味。

“只要你不提起她,就不會犯忌諱。”風引永遠是這樣的,一針見血,不卑不亢。

胡純笑著點頭,從石頭上滑下來,跟著他一路回了享月殿。

雍唯看上去是等了一些時間了,他沒在床上躺著,坐到了書案後面,霜引為他磨好了墨,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寫。胡純進來,殿裏伺候的人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你幹什麽去了?”雍唯瞪著她問,揉皺了面前空白的信箋,重重扔到地上。

胡純站在他對面,高度正好與他直視,她淡淡一笑,“看星星月亮,我喜歡看星星月亮。”她沒有說後半句,她討厭遮天蔽日的陰霧,討厭珈冥山。

雍唯聽了垂了垂眼,再也沒擡起來看她,輕聲說:“那些話,不用在意。”

胡純一笑,“嗯,沒在意。”在不在意,有區別麽?“累了,我去睡了。”她轉身退下。

“站住。”雍唯立刻阻攔了她,有些急,就沒威嚴了。“以後你就睡這裏。”他抿了一下嘴,示恩道,“和我一起。”

“我能拒絕麽?”她問得很鄭重。

雍唯臉上原本那點似有似無的笑意頓時消失了,不悅地瞪著她,“不能。”

胡純又一笑,不能拒絕是她“人生”開始後的第一大悲劇。

“睡哪兒?”她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四下瞧瞧,很放肆地走到雍唯的大床邊,懶散地往上一躺。

雍唯走過來,站在床前看了她一會兒,應該在壓抑怒氣,然後他說:“進去,你睡裏面。”

胡純的心裏一痛,是不是以前錦萊就睡在裏面?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打個哈哈,笑嘻嘻地翻滾了一圈,挪到了裏面,雍唯的床榻實在是太大,太華麗了,像個小房間。胡純坐起來,細細打量這個被帷幔包裹的空間,枕頭——有兩個,被子有兩床,雍唯的枕頭高些,她要用的那個小巧,胡純倒上去,很合適,很舒服,看來錦萊和她身形差不多。

她轉過頭去看雍唯,他還站在床邊,看她的眼神復雜深邃。胡純想,他是不是看見另一個人躺在錦萊的位置上,心裏有些怪。

“那我可睡啦。”胡純拉過被子,誇張地閉起眼。

“嗯——”雍唯竟然輕輕笑了,傾身倒下,背對著她,沒有耍派頭,自己乖乖蓋上了被。

胡純睜開了眼,看著他的背影,他很放松,也很安適,就這麽的輕易——讓另一個人取代了錦萊。胡純皺了皺鼻子,因為眼睛太酸痛了,以後他也會如此輕易的讓別人取代她吧?胡純把帷幕裏的空間又看了一遍,這裏來來去去不知道要睡多少人,她對床一向很親,仿佛床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地方,有窩必有床,蜷在上面才安全,才能一覺沉沉過到第二天。

可雍唯的床沒有這樣的感覺,睡在上面一點兒也不放松,像一條渡河的客船,來來往往,他的熱情流逝了,她就該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