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氏的南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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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亮。

依稀回憶昨晚的夢,只覺得很暖。她從沒見過小時候的程牧陽,這些片段,都源自在千島湖時,他家裏老阿姨所描述的話。

接下來的十幾天,她都這麽被綁在床上。杜帶來一個菲律賓的七八歲的女孩子,在他不在房間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就坐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守她。等到杜回來,才會用手銬把她右手銬住,關在洗手間裏,依舊讓那個小姑娘看著她。

只不過,這時候的小姑娘,手裏拿著一把槍。

南北曾做過嘗試,她根本聽不懂英文。她握槍的姿勢,很生疏,應該是被杜剛剛教會的。

杜在第十四天晚上回來時,身上帶了傷。

他讓那個女孩子幫他包紮時,女孩子先做的事,是手心向上,和他要酬勞。

杜用菲律賓語咒罵了句,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把東西,雜亂地扔到木桌上,裏邊有幾張紙幣,他扔了一張給小姑娘,終於換來她給自己包紮。

南北被毛巾堵住嘴巴,旁觀這一切。

杜竟然一改平日的沉默,扯下毛巾,用槍抵著她的額頭:“我做夢都想殺了你。”

他說的是中文。

語調不是非常標準,卻咬字很重。

南北看著他,冷冰冰地說:“我也是。”

她本來就偏瘦,這十幾天的折磨下來,更顯得臉小,眼角微揚著,黑色的瞳孔裏映著近在咫尺的槍口。她有著一雙和南淮極相似的眼睛,只不過少了戾氣,多了些亮度。

杜在她的目光下,竟然有一瞬的不確定。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真的用她的命,換回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他被她的目光激怒,用力用槍口把她壓到了墻壁上,整個人都俯身上來,對著她的耳朵惡狠狠地詛咒。

“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殺我?中情局的人,你哥哥的人,俄羅斯的人。好像我才是大軍火頭子、大毒梟,十惡不赦,該下地獄!你,生下來就該下地獄,竟然能活到現在!”

南北被撞得眩暈,竟有反胃的感覺。

她的太陽穴被壓得生疼,手腳都被綁著,完全沒有招架的力氣。

可是杜的話,卻仿佛一個大笑話,讓她冷笑起來:“誰該下地獄?”

她聽著外邊的熱鬧,有些為這個民族悲哀。

“我告訴你,中情局不是上帝,你也不是為拯救人類而生,你們的美國夢,帶給多少國家戰爭和內戰?我們都一樣,滿手鮮血,誰也不比誰高尚。”

她用余光看著他。

有一點,她比他要強。

無論是哪個家族,他們最初的起源,都是為了守住一方土地上的人。他們從來不是為了侵占別人的土地,霸占別人的資源而存在。

杜被她說得無言以對。

他緊緊地握住南北的脖頸,只要一只手,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是,她的神情卻極坦然,仿佛是看透了他不敢下手。

到最後,他終於恨得笑起來。

“你很信佛?”

南北被卡著脖頸,呼吸不暢,更難以開口說話。

“我們信上帝的人,都聽過一句話‘Joy may end in grief’,”他低下頭,聲音從牙縫裏穿過來,恨意夾帶著快意,解釋給她聽,“這句話的意思是:快樂至極,必生愁苦。南北小姐,我想,佛教裏應該也有類似的話。”

杜莫名地笑了幾聲,南北忽然有些心慌。

“我這幾天,為了拿到要挾俄羅斯安全局的證據,冒著生命危險,拿到了一些中情局的資料,是幾段視頻。”杜的聲音,有些詭異的興奮,“我想,你和程牧陽先生在前一段時間,應該有過非常快樂的相處,否則他不會如此在乎你。”

南北眼睛驟然睜大,猛地扭過頭來,緊緊盯著他。

他提到程牧陽,又莫名其妙說著“快樂至極,必生愁苦”,還有這種因為復仇而興奮的笑,每個細節,都讓她心驚膽戰。他說程牧陽“在乎”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說?

杜又笑了聲,從上衣口袋裏摸出手機,遞給她。

那裏在播放一段視頻。

非常血腥,南北在看到畫面的一瞬,就呆住了。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被殺的都是什麽人,可她認識那個腳步不穩,低低彎著腰,握住短刀的人。

到處都是鮮血。

她看得忽然幹嘔起來。

心跳得極快,無數種猜想在腦中飛過,抓不住,亂了套。杜的聲音非常配合,像是怕她看不懂一樣,低聲解釋給她聽:“那天,你在審訊室和我親熱的時候,程牧陽就在隔壁,你們就隔著一層玻璃,可惜你看不到他,他卻能看到你。”

她眼前已是天旋地轉。

杜說的每個字,都直接砸到她心底,最深處。

“真是個瘋子。你猜,他忽然發狂,是因為你背叛了他,還是因為我們兩個親熱?或者,因為你和他隔著一面玻璃,他卻保不住你,而喪失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