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氏的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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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旁,有個陌生人同時穿好了潛水服,看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膚,明顯比四周人要黑和粗糙些,應該是程牧陽的向導。快艇迎風破浪,一路疾行了許久,終於在有黃色浮標的地方停了下來,向導二話不說,翻身直接進了水裏。

程牧陽示意她先入水。

她在船舷處坐下來,背對著水面,向後仰了過去。

瞬間的水壓從四面而來,她下沉了兩三米,終於開始舒展開身體和四肢。視線裏,更深的水底處,始終有燈光在等待著她和程牧陽。

水深超過八米後,能見度已經極差。

潛水鏡雖然有夜視效果,可這樣的湖底,除了不斷穿梭往來的魚群,再沒有任何特別。

超過三十米之後,程牧陽明顯表現出了驚人的水下平衡力,大多時候都在等待她調整自己的潛遊狀態。她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程牧陽,想不通他所說的“以前從沒見過的景色”會是什麽。

三四分鐘後,她終於看到了完美的答案。

沉寂在水底黑暗中的古舊老城。

在這樣的水域裏,竟能有如此詭異的存在。尤其在夜視鏡的效果下,整個古城都以單調的顏色勾勒而成,宛如“海市蜃樓”。

當初學潛水的時候,教練曾經開玩笑地說,失重是最能讓人興奮和恐懼的感覺。

而真正能讓你體會到的,除了太空行走,就只剩了潛水。那時她下到海底,觸摸到各色生物都不覺得有教練形容得那樣興奮。

可就是這幾秒內,她安靜地漂浮在深水中,從老城的“上空”掃視過街道、房屋,甚至還有真實殘破的磚墻,由心底湧出了這種感覺。幾十米以下的水底,存在著這樣的老舊城池,磚瓦猶存,建築未破。它活生生地存在,也在以同樣的沉默,靜靜地審視著你。

這樣的深水縱然吃力,她還是很賣力地遊到四五層樓高的“孝節”牌坊上方,用手去觸摸牌坊上的石獅雕飾,雖隔著厚厚的潛水手套,卻能感覺到凹凸的精細棱角。

忽然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她放在石雕上的手。

她知道是程牧陽,卻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麽。後者用戴著黑色潛水手套的手,把她的手平鋪開來,用手指很慢地在她手心拼寫出:“Like?”

她呼吸難定,簡直愛死了這裏的風景,很快就反握住他的手,用同樣的方式把他的手心鋪平,伸出食指輕輕畫了個“A”,隨後又寫下一個小寫的“a”。

俄羅斯室友曾教過她一些簡單的俄文,很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唯獨這個字太有趣,難以忘記。這是俄文裏的“yes”,寫出來的“да”簡直像極了“Aa”。

程牧陽既然精通俄語,那麽即使她寫得不標準,他也必然猜得出。

為避免他看不懂,南北還刻意重復了兩遍。

他們隔著潛水鏡對視,她努力想要表現出自己真的很開心。可惜,這樣的地方,真是什麽也做不到。不過程牧陽似乎感覺到了。

很快他就放開她的手,以右手手掌掌心撫在自己的左胸之前,非常紳士地做了個撫胸禮。

因為水壓,他的動作並不算標準,卻仍舊讓她笑起來。

兩個人自街道、石牌穿過,跟著向導遊遍了整個水下古城。出水時她累得整個手臂和大腿都開始酸軟,下水前的一艘快艇變成了兩艘。

來時的男孩子開著單獨的快艇,載著他們兩個離開了大部隊。

因為長時間穿著保溫的潛水服,出水又耽擱了十幾分鐘,程牧陽脫下潛水服時,臉頰上已經有了些汗。身邊的男孩子遞給他大桶的礦泉水,他直接就站在船舷上,一手拎著水桶,探出身子,直接用桶裏的水沖洗著頭發。

大片的水倒落在湖面上,水花四處飛濺。

“你怎麽知道水下有古城?”她不停敲打著自己的大腿,以免明天有什麽不適,“對我來說,這裏就是‘農夫山泉有點甜’的發源地。”

“剛才你看到的是獅城,再遠些,還有個賀城。”他把水桶放到負責駕駛快艇的男孩子身邊,“小風,不好意思,把你喝的水用完了。”

男孩子揮揮拳頭,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個按扁的塑料杯,用兩指撐開杯子,把桶裏剩余的水都舀出來,喝了個幹凈。

“原來這裏是千山鄉,後來為了建水庫,將所有居民都遣散去了內陸各省,放水淹沒了這兩座千年古城,”程牧陽看見南北被陽光晃得厲害,他把自己的漁夫帽蓋在她頭上,“招待你的兩位老阿姨,就是這裏的人。”

“千年古城?”她算了算朝代,“豈不是遍地古董?”

“差不多。”

“可惜了,”她舒展開雙腿,再也顧不上驕陽烈日,只覺得這麽坐著就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要不然明天再下次水?我去搬幾塊宋代的地磚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