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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箏,這就是你送來的結婚賀禮?”楊白花沒有感覺到痛,他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語氣平淡地問道。

“白花,你想剃度出家?”胡容箏顫聲問道,在這一刻,她才開始痛悔自己的暴躁易怒和多疑。

何況,自己有什麽資格要求楊白花守身如玉一輩子?她連一次婚禮都不能給他,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男子,都無法忍受這種偷偷摸摸、上不得台面的私情。

楊白花將匕首拔了下來,順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塞入了衣袖,苦笑道:“也好,容箏,我會好好收著它,今天本是我落發之日,我沒有想到,竟然能在從前心愛女人的注視下,正式出家為僧。”

他胸口的血滲了出來,胡容箏撲上去,手忙腳亂地想堵住血湧,卻無法成功。

天竺老僧又喝止道:“白花,速來剃發,再遲滯片刻,老衲將拂袖而去。”

“法師,請再容弟子片刻。”楊白花一邊乞求著,一邊推開胡容箏,自己解開衣服,抹了些金創藥,止住了血。

“不必多言!胡容箏是紅塵中人,她自有她的命數,怎能悟得佛義佛理?楊白花,老衲且問你,你已是南朝名將,君恩深重,又被安鹿公主選為駙馬,指日下嫁,為何還要來老衲門下剃度出家?”

在天竺老僧一叠聲的催促和追問中,楊白花蹲下身來,在地下盤膝而坐,緩慢地答道:“法師,我年少之時,即具舉鼎之力、出眾武藝,曾被視為項羽重生,本可以像先父楊大眼一樣,成為北朝第一名將、封公開府,可我沒料到,和胡太後的一份癡情纏綿,會令我在洛陽、在北朝擡不起頭來……去年投奔到蕭衍皇帝手下,剛剛憑武幹博得軍民上下尊信,安鹿公主卻又要指名下嫁,招我為駙馬,我上表辭婚三次,都未被準許。我無法抗拒皇命,只有選擇出家。”

天竺僧呵呵笑道:“你還沒有妻室,為什麽不肯娶安鹿公主?”

楊白花仍然語調緩慢:“曾經滄海,我的心裏已經放不下別人……法師,我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家說是靠女人才能掙到前途,天下之大,為何沒有我楊白花立身揚名之地?法師,一個男人的相貌生得太好了,也是煩惱……我既留戀舊情,又不甘如此虛度一生、任人笑罵,倘若我憑著胡太後的恩寵、安鹿公主的婚事飛黃騰達,那除了辱沒我父母的英名外,不能給楊家和我自己帶來任何別的東西。法師,北邦南朝均無我楊白花堂堂做人的機會,此生既已無法在塵世建功立業,我只求能在法師名下剃度掛單,從此了盡俗業、四海雲遊……請法師成全。”

不待天竺僧回答,楊白花便回轉了頭,向胡容箏含淚笑道:“容箏,你明白我的心了嗎?”

胡容箏的眼前一片迷離的淚水,什麽也看不清,她舉袖拭了拭淚,哽咽說道:“白花,隨我回洛陽去!無論你做過什麽事,我都有辦法平息……”

肥胖的楊白花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仍然含淚笑道:“那不可能。容箏,你知道嗎?沒有一個男人能僅僅憑著一份女人的愛而生活,在洛陽城裏,我覺得壓抑,除了你的深情,其他我什麽也看不見,沒有前程,也沒有未來,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真正的敵人,這真的讓人惆悵而寂寞。容箏,我這一生,只對你一個人用過情,沒有了你,我覺得空虛,可守在洛陽裏,憑你的恩寵而飛黃騰達,那會令我鄙視自己。我的萬般無奈,你能體會得出來嗎?”

雖然痛苦欲絕,胡容箏還是一邊拭著眼淚,一邊重重地點了點頭。

“本來,我已經選擇了在今晨落發,剃度後,持著度牒,往台城同泰寺掛單,然後雲遊天下。可是我心中總覺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果然,你來了。”楊白花眨了眨眼,讓最後兩顆眼淚落下,一片寧靜從他的眼底浮漾出來,“從今之後,是為訣別。容箏,我記得,當年在崇訓宮,你曾為我誦讀過《楞嚴經》,經中說,愛河幹枯,令汝解脫。我在那種種矛盾和無奈中浮沉糾纏已久,最後,終於為自己選擇了一種至大的寧靜,落發後,我的法名,將叫做‘本空’。”

楊白花說完這些話,閉目片刻,不再理會胡容箏,合掌向天竺老僧道:“法師,弟子俗業已消,別無掛念。”

天竺老僧身後的兩名弟子,立刻走了出來。

他們一個捧著半舊的陶土香爐,一個拿把斷柄的剃刀,從楊白花頭上取下紗帽,拔出黃金長簪扔在地下,打開一頭烏黑長發,毫不憐惜地修削起來。

胡容箏知道,無論如何,自己是永遠得不回楊白花了,世上已經不再有楊白花,卻多了一個“本空和尚”。

她含著眼淚,半跪在地下,將楊白花落在紅磚地上的黑發綹一一揀拾起來,用楊白花那件扔在地下的染血綢衫包裹住,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