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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訟車朱紅色的箍鐵軲轆,沿著已經覆蓋路面的白雪,向前開始駛去,空曠的街巷上,留著侍衛隊整齊的腳步,和一灘醒目的鮮血。

目送胡太後的申訟車離開,跪伏在地不敢擡頭的元叉慢慢挺直了身體。

他端正的臉龐陡然變形,射出了兩道邪惡的目光,周圍靜立著不敢動彈的豪奴們,都聽見了他們的主子用一種可怕的聲音說道:“胡容箏,你等著,我會讓你好看!”

申訟車在洛陽城中轉了一天回宮,胡容箏更覺得疲倦異常,她坐在崇訓宮的一間靜室裏,誦了一會經,才慢慢張開眼睛,向四周打量。

四壁,都是楊白花遺下的物件,小到裝著他一縷黑發的絲囊、他常用的洞簫,大到他平日穿的盔甲、各種箭衣、刀劍,這些半舊的東西充滿了胡容箏的眼睛。

良久,她才將臉龐貼在楊白花的一件內穿的白色絲袍上,似乎,那上面仍留有他熾熱的體溫。

“白花……”胡容箏雙眼蓄淚,拾起楊白花留下的那枝玉黃色的瀟湘竹的洞簫,嗚咽吹起一首她自己剛剛譜就的《楊白花曲》:

陽春二三月,

楊柳齊作花;

春風一夜入閨闥,

楊花飄蕩落南家;

含情出戶腳無力,

拾得楊花淚沾臆;

秋去春來雙燕子,

願銜楊花入窠裏。

直到半夜,這催人淚下的簫聲,才漸漸平靜下來。

正在永寧寺聽高僧說經的清河王元懌,第一次在聽經時走了神,在大雪夜裊裊而至、若有若無的簫聲中,他心底反復陪她吟詠著那其中的一句詩:

“含情出戶腳無力,

拾得楊花淚沾臆……”

胡容箏的相思,原來種在魂魄深處。

元恪無法得到她的情愛,元懌用了十年時間,也無法得到,可那個淺薄幼稚、胸無大志的楊白花,卻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得到了她這種牽腸掛肚的思念!

素來不易發怒的元懌,心底也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嫉妒感,身為洛陽城女人們熱烈追逐對象的英偉男子,他的確有資格為此而不服氣。

“施主!”高坐在蓮台上的天竺老僧,忽然睜開眼睛,用枯幹的食指指著端坐在他面前的元懌,喝道,“汝心中無禪,何故亦來聽經?”

元懌大驚,這才收束了心神,向天竺僧微笑合掌道:“弟子學禪十五年,法師何謂弟子心中無禪?”

“施主臉上六情畢露,愛恨纏綿,輾轉難安,哪裏是什麽學禪向佛之人!去去,可以不再聽也!”那大有化外之人風姿的天竺僧,竟然當著幾個宗室親王的面,毫不客氣地驅逐起元懌來。

“法師,凡人皆有欲,為去欲望,所以學禪。”元懌賠笑道,“久聞法師有極高明的相術,曾於南朝建康城裏的秦淮河妓館裏度得一名妓,謂其有佛性,後來竟然成了正果;又曾從梁宮中度一王子,從洛陽城中度一名將……法師,這三人混跡紅塵,難道無欲?”

形容枯瘦、衣著單薄的天竺老僧,在一盞青燈下將手亂搖道:“你無禪,你無佛性,你無侍佛之緣。來,老僧為你相一相。”

“有勞。”元懌微笑擡起臉。

“長頤深準,骨相清貴,定有經天緯地、治國安邦之能,可眉心有情愛結,當永沉欲望之海,不得自拔。”天竺老僧的眸子湛然有神,只掃了元懌一眼,就侃侃而言道,“面有橫紋,不得善終,必遭橫死!施主,你若能遠離宮中女子,方可保全無事。”

宮中女子,那不就是胡容箏嗎?元懌自己在心底苦笑,也許,他這輩子注定了無法將這份孽情釋懷,盡管在他的面前,她永遠表現得那麽冷漠無情……

毗盧殿內,寒氣越來越重,聽經的人開始兩兩三三散去,元懌仰頭長嘆一聲,拂衣而起,也向殿外深雪中等候的三馬安車裏走去。

跟隨在元懌身邊的侍郎元順,注意到了元懌的失態,也有幾分明白清河王是為了什麽而神思恍惚,他忍不住問道:“四王兄,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嗯,什麽事?”

“胡太後再有才幹,也不過是個足不出宮的弱女子,當初,宣武帝駕崩後,身後孤兒寡母,胡太後怎麽可能是你這個手握兵權的至尊親王的對手?”

元懌撩衣上車,臉色平靜地打斷了他:“元順,有些話今後不要再提起。別忘了,是太後賞識的你,你才有今天。”

馬車轆轆駛動,元懌微闔雙目,直到再也聽不見那隱約傳來的簫聲,方才長長地出一口氣。

其實元順說的正是不少宗室和大臣的想法。就連剛才那個方外老僧也知道,他元懌既有帝王之相,又有帝王之能,卻偏偏會為了一個女子而神智昏悖,甘心放棄帝位不居,甘心放棄性命不要!

胡容箏的父家家世並不貴重,外援既少,又乏實力,差一點就因為那條“留犢去母”的皇家規矩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