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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白花再次放聲大哭:“你爹已將我娘的屍身在荊州草草下葬,連塊墓碑也沒有,我的二弟在荊州詢問了很久,才找到我娘的墳……楊大眼一個月前寫信招我娘前去,就已經存了殺心……太後,我娘要那死後的虛名做什麽用?別人不會因此而尊重、同情我娘,只會嫌她生了一個毫無本領、靠女人吃飯的兒子!”

胡容箏心下不禁一怔,繼而深感難過。

他終於說出了心裏話。雖然並非想“乘長風破萬裏浪”的少年豪士,楊白花也絕不屑於依靠她來在朝中獲得升遷……而她能用什麽來助他一臂之力呢?難道只能和他坐在花廳的白紙燈籠下對泣?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楊白花漸漸止泣,擡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道,“我想,第一步是將母親的靈柩扶回洛陽,歸葬祖墓,不管父親怎麽嚴厲禁止,我都會將母親的魂魄招引回來,以免她孤魂流落異鄉,受人欺淩……”

胡容箏只能勉強安慰他:“不會的,令堂英風颯爽、為人剛勇,非常人能比,你們兄弟三人也都是一代將才,地下,誰敢淩虐令堂!”

“我娘真是天下罕見的將才,可惜她生了個女兒身,又可惜她竟然嫁給了一個不識字的莽夫!你知道嗎?我爹從來沒讀過什麽兵書,後來,還是在我娘的指教下,才將《司馬法》、《孫子兵法》讀完,他這個平南將軍,有一半是我娘在做!”楊白花立起身來,扼腕再嘆。

門外,天空已經發白,今天還要趕回去上早朝,胡容箏見自己實在不能久留了,這才嘆道:“白花,節哀!我要去太極殿聽政,今天下午,你到宮中來,我賜你官銜和兵馬,送你去荊州奉迎潘夫人的棺槨。”

“多承太後厚意。”楊白花的這句答話,顯得有氣無力。

宮車剛剛離開平南將軍府兩裏路,就在殿外被車騎大將軍崔光攔住了,崔光鐵青著臉,跪在地下,遞了一份折到車中來。

胡容箏只掃了一眼,就怒容滿面,將奏折往車外一丟,喝道:“崔光,你無禮已極!朕在後園西海池射箭,你說古來女子都不學射藝,上折奏請朕停射,朕依了你所請。朕思念年邁的父親,回家探視,你說朕有違婦人三德,不許朕歸寧。朕出宮巡遊,你說朕輕舉妄動,朕又依了你,現在什麽地方也不去了!今夜朕第一次出宮到平南將軍府,你竟然這麽快就知道了,並且寫了這麽一份言語失敬的奏折來教訓朕!”

她恨恨地走下車來,薄明的晨色中,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上朝的大臣,他們都離得遠遠的下了車,遙遙圍觀。

“朕正告你,朕雖然身為皇太後,但臨朝聽政,勤勉操勞,超過了前朝所有的魏帝,朕的私事,不勞你費心!朕奄有天下,之所以未像前朝文明太後那樣多蓄內寵,正是因為朕慮及了自己身為婦人……你消息如此靈通,那一定是因為你在朕的崇訓宮埋伏了耳目!大魏天下,到底是朕在掌管,還是你在掌管?不訓誡你此次,何以儆人效尤?誰都能因為朕是個女人而牽制幹涉朕的舉動,朕豈不是與天牢囚犯一般無二,又何以治國理天下?”胡容箏拉長了臉,怒氣萬丈地斥責道,“來人!”

“有!”

“將崔光逐出太極殿,一年不準入奏!”胡容箏惡狠狠地吩咐,“削去他的俸祿,讓他到國子監去刻殘缺的石經!”

崔光臉色煞白地被逐了下去,他的眼睛中似有悔意,但自始至終,卻沒有認過一聲錯、討過一聲饒。

群臣也都保持著沉默,沒有人開口譴責崔光。

在一片寂靜的太極殿外,胡容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心底暗暗一寒,只在這一刻,她才明了這些經她之手而得到升遷的重臣們的真正心意。

但幾乎在這念頭閃過的同時,胡容箏揚起了臉,昂首挺胸、神情肅穆地沿著太極殿高高的台階,向上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