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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孝文帝從小由祖母撫養大,對她感情極深,所以朝中至今沒有敢給文明太後定論,既無人贊她好,也無人說她擅權。

高肇並不是個會轉彎抹角、多用心機的人,他翻了翻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答道:“既然崔少傅動問,我就直言了罷,以高肇看來,文明太後的確是牝雞司晨。”

話聲放落,殿上立刻起了陣騷動,這個高肇,永遠如此口無遮攔,倘不是他的外甥、大魏天子多次加力回護,此刻他早已不知死所!

不料崔光竟隨聲附和:“高司徒所言,也是崔某心裏想說而不敢說的話。文明太後以後妃之身,擅弄國事,生殺罰奪,決於一身,不是呂後再世是什麽?此外文明太後多蓄內寵,有違禮制,她懼怕別人背後議論,小有疑忌,便大加誅戮,枉死在她手中的人何止數百?橫被滅門的人家何止十幾姓?文明太後在朝三十年,馮氏子弟遍布當朝,一家出了三個皇後,公侯滿門,幾乎要將元家的天下易姓!陛下,臣之所言,出於肺腑,望陛下勿罪!”

所有大臣都捏了一把汗,向那個黑臉的深沉有智的君王看去,卻見他並無怒容,竟然微微點頭,沒有斥責崔光。

崔光得到元恪的贊許,接著慷慨而言:“陛下,文明太後在宮多年,並無生育,按照留犢去母的舊制,兩朝天子的生母都被賜死,反而將撫育權授予其他女人,生母無法得到的榮寵,全都由別的女人代享。文明太後之所以極力反對改舊制,就是因為這一點,她將失去母親的孝文帝從小帶在身邊撫育,像保姆一樣不辭辛苦,究其根本,仍然是為了權力。孝文帝是一代雄才大略的君王,可他從四歲登基起,長達二十二年的時間,都無法真正得到裁斷事務的權力,因為,他不願與他摯愛的從小將他撫養大的祖母爭權……陛下,陛下的生母也同樣死於非命,陛下少年時由文明太後的侄女馮幽後養育,若不是馮幽後因穢行被孝文先帝賜死,如今坐在殿上聽事的,只怕仍然是馮家的女兒!”

這並非危言聳聽之語,元恪其實早想過這些事情,但今天被崔光當眾說了出來,才更覺出這“留犢去母”制度的殘忍和可笑。

如果殺了太子的生母,卻讓別的女人擁有“皇太後”的稱號,從而名正言順以皇帝母親的名義發號施令,這算是什麽孝?這又怎麽能防範後妃幹政?

崔光剛剛歸班,元懌又向前走了一步,侃侃而言道:“陛下,崔少傅所言,深切人心,‘留犢去母’二百年,其實對防備後妃幹政毫無半點用處。歷來的太子,都是三歲時,生母被賜死。三歲幼兒,正是最依戀母親懷抱之時,此時,無論誰來恩養太子,三歲的太子都會把她當作母親。文明太後母養兩朝天子,她還是先帝的皇後,有這個名義,有這個身份。最可笑的,是我朝竟出了兩個‘保太後’,世祖和高宗兩朝,都將自己的保姆先尊為‘保太後’,後又封為‘皇太後’……陛下,世祖和高宗對他們的保姆,竟產生了深厚的母子之情!他們的保姆衣紫腰金、母儀天下、一呼百應,擁有皇太後的尊榮,可嘆他們的生母卻橫死宮中、泣血地下……”

忽然間,所有人都看見了元恪眼睛中閃動的淚光,這個深沉的喜怒不形於言色的君王,終於克制不住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感情。

高肇的黨徒們,本來還準備出列與崔光、元懌爭論一番,但在看見元恪臉上的表情後,他們都噤若寒蟬,不敢發出聲音來。

高肇不禁慌張了,他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陛下,先王立的體制,豈能隨意推翻?胡左昭儀不死,老臣心有不甘……”

元懌冷笑道:“高司徒有什麽不甘?難道你寧願見到年幼的太子嘶聲哭喊陰陽永隔的母親?難道你寧願讓今後歷朝的大魏天子永遠是些沒有母親的孤兒?高司徒,你好狠心!我朝以孝為本,天天都在太學開講《孝經》,教天下人以孝道,宮中卻仍保有這種血腥的悖逆天倫的體制!陛下!陛下不能再讓自己終身的遺憾再重演在元詡身上!”

“夠了!”元恪忽然低喝一聲,“你們都別說了!”

元恪皺著眉頭,拂袖而去,中午,他拒絕了高皇後的邀請,獨自登上鳳尾船,攜著曹貴人在西海池上靜靜賞蓮。

其實,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將胡左昭儀賜死,自己少年失母的慘痛記憶,令他痛恨“留犢去母”的陋規陋習。

開國皇帝拓跋珪,想必他並不了解《漢書》的真正髓質,所以才會照貓畫虎,竟將漢武帝在年老智昏時做的愚蠢舉動,當做一種高明的治國之術。

幼帝臨朝,如果沒有生母,也會有別的女人被封為皇太後,就算所有的先帝後妃都被打入瑤光寺,宮中還有宦官和侍女、保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