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塵埃落定

唐萊在隔壁房間睡覺,亭邈不好意思打擾他,悄聲帶著傅老師進一樓的另外間臥室。

他以為傅老師會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剛剛掩上門,卻聽到身後傳來輪椅砰砰的動靜。

亭邈急忙扭頭,竟瞧見傅老師一改剛才的臉色,明明開著的燈,可整個人像覆在一團濃稠的黑暗裏,臉色冷峻得可怕,一雙眼睛在黑潭浸泡,充斥著幽深恐怖的眸色。

亭邈被嚇了跳,連忙走過去。

“傅老師,你怎麽突然離開醫院了?”他放軟聲音。

傅英慢慢擡頭,脖子揚起僵硬的弧度,雙眼不自覺發紅,啞聲說:“我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

他足足睡了一下午,睡夢中不斷憶起往事,他還感覺有很多冰涼的器械在他身體上移動,又冰又硬,沒有絲毫溫度,和睡夢裏的往事一樣冷森森。

於是他被嚇醒了。

直到現在,來到亭邈身邊,周圍全是熟悉的味道,他的心才悄然靜謐。

傅英深吸了吸氣,看著近在眼前的亭邈,思緒混亂,腦子裏一片片閃過燕郊墓園的畫面。有他的父親,有那個女人,有很多人,還有墓碑上冰冷的遺照。墓園風很大,吹冷了他的理智,忽然就想什麽也不做了,就當個廢人多好。

在安全區的思想,是肆無忌憚的。

他想著,撫摸亭邈溫熱的雙手,抓到胸前,把他也帶進懷裏,捧著他的臉頰,緊緊盯著他。

這是第一個向他毫無顧忌靠近的人。

只有在阿邈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偽裝,傅英胸膛不斷起伏,腦子裏被亂七八糟的東西逐漸占滿。他呼吸越來越亂,腦子漲痛得快要爆掉,雙眼赤紅,目光緊鎖亭邈的臉,想嘶喊,想打人,想把所有都毀滅,包括——

那個死去女人的墓。

洶湧的怒火湮滅了傅英的理智,他偏執地想,後悔剛才在墓園時,為什麽沒有再狠些,把墓鑿穿,連她的骨灰連同她和傅家相關所有東西都撕毀。

包括自己。傅英黑瞳難以抑制地收縮著,他緊緊攥住眼前唯一屬於他的人,嘴唇發顫,嘶啞地喊:“阿邈,不要去醫院,不要治病了……”

傅英像一頭毫無章法的獅子,深黑的眼眸聚集起的眸光陰暗也落寞,盯住亭邈時,恨不得把他吃下去。

亭邈驚訝地睜圓眼睛,連忙搖頭:“不,不行,要治病的。”

看見眼前人的驚恐,傅英臉色僵住,心裏突然橫生了一股淩虐的快感,他張了張嘴,吐出的字冰涼陌生,可抱住亭邈腰身的手卻那樣緊,“阿邈,我不治了,我好想死啊……不,不是我,我們一起,阿邈,說過的,死也要陪著我!……必須,你必須!”

他的樣子變得癲狂,眼神狠厲,話落的一瞬間,傅英突然發覺,自己變成了和那女人一樣的人。

他何其厭惡她,現在就何其厭惡自己。

傅英瞳孔失神,緊緊盯著亭邈,空空洞洞的眼神一如沼澤深淵。

這番話讓亭邈呼吸一滯,被緊緊扣著的腰都沒有了知覺。

他猛地搖頭,緊張不已,傅老師不對勁,他根本就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恐怕宋醫生說的服用了鎮定劑,也沒有效果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這樣下去,治療到現在已經進入後期,再堅持一會兒就會好起來的,只是一兩年的時間,就會好的。

亭邈腦子裏異常淩亂,現在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才導致他受刺激,亭邈無從安慰,他呼吸重了重,急忙在心裏找安撫傅老師的法子……

該怎麽做,到底該怎麽做?

傅老師他——

“唔!”亭邈猛然被推開,他下意識喊了聲,一時沒有注意,踉蹌著撐住墻,眼含不解。

亭邈怔疑地看向傅英:“傅老師……?”

傅英推開亭邈後,急促喘息著,聲音在安靜的夜晚很清晰。他看也不看亭邈一眼,低下頭,雙手按在輪椅上,瘋狂地毫無章法地轉動輪椅,試圖逃離開亭邈的視線。

亭邈怔了,疾步上前。

在靠近傅老師時,他忽然僵愣在原地,臉色發了白。

他看見傅老師即便轉著輪椅,即便心潮洶湧,即便滿臉的陰戾煞氣,但嘴巴開開合合,一直在喊著他的名字。

“阿邈,不行,不行,不能傷害阿邈,不行,不能傷害他,阿邈,阿邈……別嚇著他,別讓他不高興,別傷他……”

亭邈眼圈倏地紅了。

這個人在自己發病的時候,還記得他。

明明思緒混亂不堪,明明被精神上的病痛折磨,卻還記得不傷害他。

“傅老師……”他不由得溢起哭腔。

傅英腦子裏轟地一聲,停下。

亭邈哭腔越來越重,可心裏突然狠狠一漲,他以為傅老師的病真的要等一兩年才會好,可現在看起來,明明所有都在朝最好的情況發展。至少傅老師沒有被精神上的疼痛打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會傷害自己,他的病,或許很快就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