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第3/3頁)

又想起星艦在躍遷通道內爆炸,他們隨逃生艙墜落到那顆總是下雨的行星上時,鋪天蓋地的雨聲裏,祈言說起他母親林稚的死。

“我媽媽自殺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雷雨。”

“我走進那道門,血腥味很重……我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瞞著所有人悄悄離開的時候,我就猜到她要做什麽了。”

“我應該表現得不那麽聰明對不對?笨拙一點、膽小一點,一直一直需要她的照顧——可是,她還是會走的。”

當時陸封寒沒能問一句“後來”。

這一刻,陸封寒卻得到了答案。

指揮室的門在身後關上,祈言往裏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停下,喊了一聲:“將軍?”

“我在這裏。”昏暗的光線裏,陸封寒朝祈言伸手。

祈言腳步加快,握了陸封寒的手後,打量椅子,確定能夠承擔起兩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便自覺窩進了陸封寒懷裏,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他敏銳地察覺到,陸封寒的情緒似乎很沉、很重,像夏季早晨的濃霧,又有些像鹹澀的海水。

“當時……我打開那扇門之前,你是不是很傷心、很害怕?”

陸封寒的嗓音很輕,像於星雲間流轉的塵埃帶。

這句話莫名所以,問得突兀,但祈言雙眼微睜,連眨眼都忘了,撐著手臂半直起身,驚訝道:“將軍,你——”

與他對接的,是陸封寒情緒湧動的雙眼。

祈言停下話,又重新枕回陸封寒的胸口,回憶之後,答道:“當時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很……麻木,就像傷口痛到極致後那種麻木。也很傷心,但眼睛很幹,哭不出來,只覺得腸胃在痙攣,很想吐,胸口很悶。”

陸封寒想起自己在打開那扇緊閉的門後,滿眼黑暗,只有刺鼻的血腥氣。

伊莉莎曾說,林稚自殺後,祈言獨自一人在林稚身邊守了很久,直到他主動聯系外界,才被接回了白塔。

而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送祈言回白塔的人——就是他。

陸封寒粗糲的手掌隔著薄薄一層衣料,貼在祈言單薄的背上,順著脊骨輕撫,又用下巴蹭了蹭祈言的頭頂:“所以那麽喜歡繃帶打的蝴蝶結?”

祈言小幅度地點點頭:“嗯。”

那時,他不知道在滿室的黑暗裏待了有多久,渾身冰涼,甚至指尖的觸覺都變得遲鈍。

陸封寒打開門後,擔心他的眼睛會因為陡然見光而被灼傷,想了個辦法——

用攜帶的白色紗布繞著他的眼睛纏了一圈,這才將他從房間裏抱了出去。

直到在去往星港的路上,確定不會有問題了,他才被允許將蒙著雙眼的紗布取下來。

回到白塔後,在逐漸混淆的記憶中,他不知道在日夜間,把這些場景一次又一次地、翻來覆去地回憶多了多少遍。

以及這個人的體溫、呼吸、氣息、長相。

陸封寒掌心貼著祈言的肩胛骨,沉默數秒:“可是在此之前,我把這些都忘了。”

“不是‘忘了’。”祈言反駁,“在去星港的路上,將軍就告訴我,因為這個任務涉及白塔核心人員,而將軍你那時職銜太低,所以會被施加暗示,這段記憶會變淡。而且這種‘忘記’是不可逆的,只有極低的概率會自我突破暗示,重新想起。

但是,我記得,我一直都記得。”

陸封寒吻過他的額頭,低聲問:“所以在勒托時才會救我,才會跟我簽下那份合同,才會趁我在沙發上睡著後,悄悄躺在我旁邊?”

祈言驚訝:“你那時竟然沒睡著?”

“傻,”陸封寒順手捏了祈言的鼻尖,“要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我都能睡著,那早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將軍不也一樣?”祈言擡眼看著陸封寒,“雖然忘記了,但潛意識裏還認識我。”

祈言用陸封寒的話做反駁,“要是將軍像信任我一樣,輕易就信任一個初初見面、才認識不久的人,那早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陸封寒無奈。

因為祈言說得的確是事實。

即使有VI型治療艙的原因在,陸封寒也不得不承認,面對祈言,在清醒後那場短暫的試探裏,他潛意識中便先入為主地選擇了“信任”。

祈言重復,眸光清亮:“就算不記得我,將軍也依然選擇了信任我。”

“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