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見祈言只嘗了一口就放下了, 陸封寒問他:“為什麽搶我的煙?”

祈言回答很認真:“想嘗嘗你喜歡的東西的味道。”

他記得上次祈家那場慶祝會上,陸封寒出去跟蒙格見面回來,身上就有一股很淡的煙味, 不熏人。

陸封寒想, 小挑剔的潔癖這是沒了?他嗓音裏自然帶了笑:“那味道怎麽樣?”

“味道不好。”祈言把煙還給陸封寒, 回憶剛剛的感覺,“有點涼, 吸進去之後, 像神經突然被浸到了冰水裏。”

“嗯, 吸一口,人會猛地一下變得十分清醒。”陸封寒指尖撚了撚煙身, “這種煙最初是用來鎮定情緒的, 遇到突發的危急情況, 人的腎上腺素會很快升高,為了不讓人熱血太上頭, 做出不冷靜的判斷, 抽一口這種煙,人會很快冷靜下來。”

這還是他在前線養成的習慣。

一開始他不明白,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列進軍需清單裏。後來, 等他第一次上戰場,親自按下發射按鈕,轟碎了一架小型星艦時,等他帶著一隊的人偷襲敵軍, 將整艦的人都剿殺幹凈時,他才發覺, 他的手指會抖。

大多數人都不是生來就適應戰場。

從那時起,他就會按照那些老兵說的, 在手邊放這種煙,擔心自己產生依賴性,一次只敢放一根兩根。

再後來,他上了指揮艦,一個命令就能影響無數人的生死,明明已經習慣了戰場,他依然會時不時地抽一根,提醒自己必須保持時刻的冷靜和克制。

祈言好奇:“你有抽煙的習慣?”

“算是吧,不過沒有癮,需要的時候才會點一根。”

聽了這句,祈言若有所思:“那你經常遇到突發的危急情況。”

見他言之鑿鑿,陸封寒輕笑:“套我話套得太明顯了。”又順口提到,“這種煙只有少量的鎮定作用,不具有成/癮性,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暗示,暗示自己必須冷靜且理智。還有一種,效果更強,沾了一點,整個人在一段時間內就不會再感受到強烈的情緒,比如恐懼和膽怯。但這種對人的神經系統有害,所以是違禁品。”

祈言想了想:“那陸封寒是半個違禁品。”

守法公民陸封寒不明不白地被貼上了“違禁品”的標簽,他勾起唇角:“我怎麽就成半個違禁品了?”

因為在你身邊,我就不會再感覺到強烈的恐懼。

不過祈言沒將答案說出來,而是起身:“要不要走了?”

這一次來咖啡廳是臨時行程,文森特突然找陸封寒見面,兩人才到了這裏。

雖然祈言沒答,但陸封寒隱隱有兩分明白祈言的意思,他沒有追問,只依著祈言:“聽你的,你是雇主。”

兩人從咖啡廳出去,再走一段路,便到了天穹之鉆廣場的邊緣。和往常一樣,不少遊客正在四處觀覽,而被人一層層圍起來的地方,基本都是遊吟詩人正在“傳道”。

陸封寒向來心智堅定,極難動搖,各家說法都左耳進右耳出,不進心裏,聽了只是浪費時間,祈言是嫌人多,不想去擠,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往那邊去,只在林蔭道上走了走。

隱約聽見遊吟詩人正在講人類在宇宙的發家史,什麽幾幾年征服了哪一片星圖,講得激昂澎湃,陸封寒忽然有些好奇祈言的看法:“你對反叛軍怎麽看?”

“哪方面?”

“他們的宣傳核心,神權。”

“毫無邏輯。”祈言直接給出了四個字的評價。

上方有巡航機輕巧掠過,祈言走在樹蔭下,黯淡的光線將他的身影照得斜長。

“反叛軍所謂的‘神權’,只是一種寄托,讓人類在取得某種科學成果時,賦之以‘神’的名義。如果這項科學成果重蹈了空間源的覆轍,那麽人類就可以說,這是神罰。將功績推給神的同時,失敗、疏忽,也都可以歸結於‘神’。”

陸封寒覺得這個見解很有意思:“人類承擔不了科技大毀滅帶來的後果,所以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神’,讓他來承擔?”

“嗯,人類本性便有懦弱,一個人在沙漠裏將最後一杯水灑了,他可能會自責崩潰。如果當時有兩個人,那麽,他首先想到的是,”

“責怪對方?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

“對,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類,也有神,那當這杯水灑了,人類就可以責怪神。空間源就是這杯水,當空間源造成無數行星毀滅、無數人類死亡,人類可以不用悔恨和自省,‘神罰’兩個字就足夠。”祈言望著自己的影子,“可是,科學容不下懦弱與推卸。錯了就是錯了,對了就是對了,唯有不斷自省和修正,才可以將‘錯’變成‘對’。”

陸封寒:“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足夠的勇氣面對錯誤以及錯誤造成的影響。”

“所以才需要極力避免錯誤的發生。”祈言說回剛剛的問題,“當時急需一個‘替罪羔羊’來承擔科技大毀滅的後果。地球時代,猶太教祭禮中,羊替人承擔罪過,現在顛倒,神成了人的替罪羊。這就是反叛軍所謂的‘神權’最初能夠成立的原因。而說到底,反叛軍表面的神權,不過只是以神/的/名/義,實行個人/獨/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