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浩浩舊山河(第2/18頁)

“我去去就回。”沈奚說。

她上樓,敲門,敲了半晌,連培德都探頭出來瞧了,譚慶項才遲遲地開了門。他臥房裏沒亮燈,猛見門外的光,被晃得眯眼:“人都走了?是餓了,還是要收拾?餓了叫培德,收拾叫萬安。我頭疼,今夜別叫了。”

他作勢關門,被沈奚擋住:“蘇磬,想見你。”

譚慶項微微一怔:“見我做什麽?”

“馬上要走了,也許想和你道別。她說要去天津定居,你跟著我們,不管在北京還是上海,都很難再見到她了。”

譚慶項默了會兒。

“去吧,我陪著你。”她說完,又想想,“你覺得我不方便在的話,我在門口給你守著。只是要注意一點,不要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把我當什麽了?”譚慶項沉聲問,“傅二在樓下,我能幹什麽?”

“那你去不去?”

“去,等著,我擦把臉。”他說。

沈奚心中惴惴,想象不出兩人見面會說什麽,發生什麽。

結果等譚慶項跟她進了二樓臥房,他徑自坐在書桌旁的座椅上,蘇磬則在沙發上,兩人兩相沉默,各自懷揣著心事,心不在焉地坐著。

連語言交流都沒有半句。

沈奚把自己當作一個擺件,在書架旁翻書看。

半小時過去,她聽得樓下聲音大起來,應該是客廳門被打開了,大家都在和傅二爺告別,這是要走了。她合了書,回頭一看,蘇磬和譚慶項恰好也是今夜第一次對視。

“當年……”蘇磬輕聲道。

“為什麽?”譚慶項打斷她。

“慶項,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蘇磬誠懇地看著他,“可是慶項,我是個普通女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你和三爺、四爺那樣活著。我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自己的男人隨時準備為國捐軀。我從良,需要一個安穩的家,過衣食無憂的日子。”

四萬萬人,每個人都不同。

有遺老遺少為前清跳湖殉國,有人為推翻清政府灑熱血,有人為革命拋頭顱,有人為買不到一碗熱粥而愁苦,有人為家中老少奔走……

蘇磬想說的是:慶項,你是個為國而無私的人,而我是個想要家的人。

沒什麽對錯,只是追求不同。

“慶項,我尊敬你們,我也感激你們、理解你們,但我無法成為沈小姐這樣的人,我沒法做到你們這樣的地步。”

譚慶項沒說話。

很快,蘇磬的丫鬟來接她。

從頭到尾,兩人僅有這幾句交談,最近的距離,也有五步之遙。

傅二爺要走,諸位公子也都散了。

沈奚送他們出門,從公寓門口到巷子口,前邊是傅侗文和二爺兄弟道別,她和蘇磬是兩相無言。最後,傅侗文和二哥在馬路邊駐足,看上去是要說完話了。

蘇磬的手從袖口探出,握住沈奚的雙手:“你若能在譚先生那裏把我說得壞一些就好了,可惜沈小姐你應該也沒學會背後說人。”

沈奚心情復雜地笑了笑。

“我是在胭脂巷出生的,老一些的曾見過八國聯軍。”她突然講起了胭脂巷,“她們給我講,八國聯軍進北京城時,哪裏有男人們的影子。留下她們在北京,伺候那些洋人,亡國奴就是那種感覺……所以,在胭脂巷裏的女人都曉得,女人不能靠男人,要靠自己才有活命、過好日子的機會。”

她又道:“可我眼界窄,也只能悟到這裏了。二爺說,沈小姐你是忠烈之後,自然是和我不同的。”她突然停住,猝不及防地紅了眼眶,“不管當年是真是假,你是四爺唯一名義上的妻子,當年……我是妒忌你的。”

“是假的,全是假的。”沈奚當即解釋。

“我曉得,沈小姐。”她笑,“二爺說了。”

沈奚失語。

“告辭,保重。”蘇磬松開她的手,走到傅二爺身旁。

傅侗文親自送二哥上車。

夜幕中,一輛轎車駛離,傅侗文見不到車影了,才攬住她的肩,往回走:“譚慶項怕是今夜睡不著了。”

“那是你嫂子,你還開這種玩笑。”

傅侗文笑:“慶項的執念而已,又不是私通。”

“當初,譚慶項是不是要娶她?”

“你知道了?方才說的?”

“沒說具體,也差不多。”她道。

“他是想娶,蘇磬連見都沒見他,後來直接坐著轎子進了傅家。”傅侗文感慨,“今日還是蘇磬嫁到傅家後,他們頭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