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浮生四重恩(第7/18頁)

“身子大不如前,早收斂了。”他說。

老者賠著笑說:“名醫的手最值錢,所以此一杆煙是價值千金,尋常人可嘗不到。”

沈奚把煙槍拿回,雙手遞給他。

傅侗文微笑著,送到黃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往日黃老板為傅家費了心,多謝。”

話中的意思是:多謝黃老板為傅家的事操心。這煙接了是一筆抵一筆,傅家的事以後都是家事,外人再插手就是自找晦氣了。

傅三公子親自道謝、送煙,有這屋裏十幾雙眼睛看著,作見證,算是贏回了面子。

黃老板穩穩接了,呼哧呼哧地吸著,在升騰的白煙裏,一揮手:“送三爺下樓。”

傅侗文拉起沈奚的手,邁出門檻。

候在門外的青年人恭敬道:“三爺,我們沒尋到六小姐的屍骨,但小姐有個貼身丫鬟還活著,已經讓人送去霞飛路了,您請慢走。”

兩扇門閉合。

樓下傅侗文的人早等得焦急,看他們平安無事,馬上簇擁著兩人下樓。

傅侗文把西裝外衣丟給自己人,在樓梯轉角處,重新挽襯衫的袖口。他弄妥左手臂的,沈奚替他挽右手臂的。她心疼他被折煞了傲氣,悄悄地弄著,不吭聲。

“方才委屈了你。”反倒是他先說了這句。

這算什麽。

“我過去在大煙館燒的煙有上萬杆了,要真說委屈,那才委屈。你說我找誰算賬去?”

傅侗文幽深的一雙眼鎖著她。

“算我的。”他說。

他緊跟著說:“你過去受的委屈,都算在三哥頭上。”

沈奚只當他說昏話:“和你又沒關系。”

她望樓上。

從這個角度看二樓,還能瞧見那間包房外有人在走動,想到方才對方的咄咄逼人,她心裏就不踏實,於是拉他的手說:“先走吧,這裏待著不舒服。”

“怎麽?”傅侗文笑微微的,沒有半分吃了虧的頹敗,“怕他們出來,再讓三哥吃虧?”

還用問嗎?她挽住他的手臂,將他帶下樓。

兩個旦角下了妝,穿著松垮的長褂子,一路沿著茶座在走,笑吟吟地和熟客們點頭寒暄,在老客們和戲迷們的簇擁下,向外走著,從沈奚身邊過去時,見著傅侗文腳步略微一頓:“三爺,有些日子沒來了。”

傅侗文隨便應了:“我來了,也不見你們,是名角了,三爺也難見啊。”

“這話說的,”年長的說,“昔日在廣和樓,沒三爺捧場子,怎麽捧得出我們兄弟兩個?”

他們是被請來上海唱戲的,最後還是要回百順胡同,廣和樓、廣德樓才是他們的大本營。對傅侗文的態度,自然要恭敬得多。

一個女戲子戴著個男士的花呢瓜皮帽,大長辮子留在腦後頭,和兩個姨太太談笑風生地要上樓。她瞧見同行站定,不免多看這裏兩眼,一望見傅侗文的臉,即刻轉向,特特來見禮:“三爺。”

諸位跟著的公子們沒見過幾個名角齊齊追捧過一位爺,都在一旁打量傅侗文和沈奚。

雖然戲子的身份低,可名角能攀附的都是社會上的真名流,不管是軍閥還是青幫,或是王孫貴胄,大小宴席都要邀請他們唱戲,當紅的那些個說句話、辦件事都比尋常富家公子還要容易。所以他們能追捧的人,必不會是尋常人。

前頭的幾人在寒暄,後頭的看客在揣度傅侗文的身份,猜想這位“三爺”是何方神聖。

傅侗文對旁人的目光不甚在意,和三位先生聊了會兒,便囑人去,讓轎車司機到偏門候著。

“三爺這是要走?”年輕的男戲子挽留說,“數月未見您了,不如我做東,請您和這位小姐去吃個酒?”

傅侗文道:“看到三爺帶著一位小姐了,還會出去吃酒嗎?”

兩男一女,三雙眼睛交錯互望著,心下了然。

女戲子先笑道:“三爺這是佳人有約了,我們也不敢留,”她抱拳道,“您慢走。”

“三爺您慢走。”男戲子也微笑著,欠身行禮。

燈影和人間煙火在身後,月色在眼前。

他熟門熟路地帶沈奚走僻靜小路,躲開人潮。石路邊沿有青苔,他怕她腳下打滑,握著她的手臂,引她摸黑走著。

四下裏靜悄悄,她不覺說話也悄然。

“你怎麽還認得這種小路。”見到偏門外的馬路燈光了,她才問。

他解釋:“後頭的路上,許多的書寓。那些姑娘被叫出局,時常要來徐園,於是悄悄在園子裏摸索出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