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歲故人來(第2/15頁)

“謝謝你。”沈奚接了帽子,“先生,請問你有流感症狀嗎?或者你同一層、同一艙的旅客有感冒發燒、傳染給身邊人的嗎?”

那位先生微笑問她:“我是從美國俄亥俄州過來的,你所說的可是突然爆發的疫病?”

“對,對,是。”

這位先生顯然知道這被媒體壓下的疫病:“就我所知,船上沒有這樣的病人。”

“謝謝你先生,如果是這樣的情況,我們大家都很幸運。”

沈奚感激笑著,又去攔下一個人。

那位先生提著皮箱子,笑著摘下自己的帽子,對著沈奚的背影微頷首,也是在“致謝”她的仁心。他復戴上帽子,見有人舉著張白紙,上頭寫著一個姓氏和俄亥俄州。

他笑著對接應的人頷首:“你好,我就是他。”他指了指紙。

沈奚剛攔到一位英國人,就聽到身後有人說:“三爺等許久了,先生快請。”

她的心大力一抽,猛回首。

旅客們像漲潮的水,向碼頭外奔湧而去,帽檐下的一張張臉全是陌生的,哪裏來的三爺?哪裏來的仆從?這裏是外灘碼頭,是上海的法租界,並不是北京城的前門火車站……

直到沈奚面前的英國人失去耐心,匆匆離去,沈奚才回了魂。

她再次把口罩蒙上半張臉,在同事的詢問目光中,遮掩自己的失態。

碼頭的旅客散盡後,沈奚又和船醫詳細談了十分鐘,確信這艘遊輪上沒疫情,才安了心。

同事們要回醫院開工,她昨夜是夜班,今日休息。大家去吃早飯,她則叫了黃包車回家。

她到家時,桌上留了蔥油拌面。

可惜做飯的人並不清楚她離開醫院沒回家,而是去了碼頭,比平日到家時間晚了足足三個小時。醬色的面黏成了一坨,用筷子都戳不動。她泄了氣,在沙發椅上坐下,翻看圓桌上厚厚一摞的《大公報》和《新青年》。

用筷子插入面坨,咬一口,翻了張報紙。

忽然,電話鈴響。

沈奚擱下碗筷,去書桌旁,拿起了聽筒:“你好。”

“是我。”

她喘口氣,摸到茶杯,灌下口隔夜的茶:“段副院長,我正要找你。”

“第一,這裏不是醫院,不必這樣稱呼我。”段孟和的聲音忽遠忽近,線路不暢,“第二,我看你給我留了消息,有要緊的事?”

“是,這一星期我打了許多的電話給上海市政府,想要讓他們出一個公開文件,能重視這次美國和歐洲大範圍爆發的流感,這場流感會很嚴重,我的同學們都給我回饋了。但我只是個小醫生,沒有人理會我,就只有敷衍。要再這樣漠視不管,我真的要去市政府門前示威了,必須要重視國際上的疫情……”

段孟和打斷她:“可我也只是個醫院的副院長。另外,你並不是小醫生。”

“不,你可不只是副院長。”沈奚把電話聽筒放到書桌上,跑去翻桌上前天的報紙,又回來拿了聽筒念,“3月22日,段祺瑞復任總理。段孟和,你家那位長輩又是總理了,你去打個電話,他們不會不理你。”

她又嘀咕:“況且,你家裏那位長輩,不管是不是做總理,都還不是幕後一把手嗎?”

“可我的這位長輩,生平最恨人擅用私權。”他笑。

“這是與民謀福,我並沒讓你作奸犯科。”她義正詞嚴。

“你還是叫我副院長吧。”段孟和無奈,“這樣起碼不用受你脅迫。”

“我不是脅迫你,是在說正經的事。我今天剛好有空閑,能去碼頭檢查旅客,萬一我沒時間呢?有船來了怎麽辦?”

“這個你可以放心。歐洲來的船只很少,三個月才來了今日這一趟。”

“就是因為船少,才給了我們準備的機會。假若真頻繁往來,現在我們早在疫情第一線了。”

“……好,沈醫生,我會打電話。”段孟和辯不過她,“我保證。”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不必言謝,這不是你的私事,也不是我的私事。”

沈奚“嗯”了聲,反應過來:“你不是要星期一才會回來嗎?提前了三天?”

那邊的人默了會兒:“你記起我的行程了?”

“我一直記得你的行程。”沈奚坦白,“因為……要等你回來討論手術方案。”

電話那頭又是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