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時莫徘徊(第4/11頁)

“他被關起來了?”她脫口問。

傅侗善聽到這“關”,從鼻子裏輕哼著,仿佛不屑於說傅家的事。

可他對傅侗文終究不同,雖摸不透沈奚的來路,可也聽下人們繪聲繪色地說過幾番,約莫是傅侗文自小買來養在煙館裏的女孩子,估摸想納作妾,最後不知怎的生了變故,索性給了她一個少奶奶身份,費了力氣送出國。這是前塵往事。

只是沒想到前塵未了,還有後緣。

千裏迢迢到美國把人帶回來,這姑娘,三弟是放在心裏了。

他深嘆:“我在天津有個洋房,你先去那裏住一段時間。等等看。”

他也就這麽一間外宅,不是傅侗文,還真舍不得。

“我來北京,不是要找地方藏身。我是要見他。”她是不會去天津的。

傅侗善搖頭。

沈奚曉得,這是在為難人家,可還是低聲懇求:“他若沒重病在身,我還能等,可他是什麽樣的情況、什麽樣的身體,二爺你和我一樣清楚。假如我聽了你的安排去天津,萬一……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我該怎麽辦?”

傅侗善一手按在自個兒膝蓋上,一手搭著桌子,沉默著。

他也想給三弟想辦法。可家裏頭,他並沒有說話的地位。

但傅侗文對他往日的照顧,點滴都印在心裏頭。他這個二哥雖沒能力幫他,但總要試試。

尋思半晌,傅二爺終是說:“我能做的就是帶你回去,去說服父親。三弟眼下病著,也許父親能心軟,準你去陪他。只是你要想清楚,此時你一心進去,無異於陪他進了籠子。再想出來,可比登天還要難了。”

“好,我去。”她毫不猶豫。

沈奚的決斷,給傅侗善多添了幾分勇氣。他人離開椅子,走到鏡子前,兩手向後攏了攏短發,從鏡子裏看她:“你若不改主意,這就走吧。”

他一打簾子,門外頭靜候著的小蘇三即刻迎上來,說外頭落了雪。

傅侗善讓他們到胡同口去,叫汽車進來接。小蘇三答應了,吩咐人去辦,自己則將一頂帽子遞到傅侗善手裏,又輕聲囑了夥計將沈奚的皮箱子提了,送他們出去。

來時,長江那裏是暴雨,到京城就落了雪。

從雨到雪,從南到北,她像是在路上行了數月。

沈奚曉得,自己一邁入傅家大門,就是四少奶奶。

會面對什麽,要說什麽,二爺都沒在路上囑咐過,或者說,連傅家的二公子也無法預料,帶她回家,會是何種局面。

二爺帶她進了門,雪愈發大了。有幾個丫鬟從仆役房出來,二爺問:“老爺回來了?”

“回來了,在外書房。”其中一個回。

幾個丫鬟見沈奚面善,尋思半晌,似乎記起她這張臉來了。

連她們做丫鬟的也都情不自禁地多瞅了她幾眼。尤其沈奚身上穿的是紐約帶回來的衣裳,對她們來說,並不常見,甚至可以說頭回見,比外頭讀書的六小姐還奇怪。黑呢大衣,長襪,矮跟的皮鞋和寬邊帽,只是沒像洋鬼子一樣燙了頭發,還留有中國人的模樣。

“我說什麽你都應著,不要反駁,免得讓我父親起疑心。”傅侗善低聲說。

沈奚謹慎應下,隨他進了外書房。

進了廳堂,正見傅大爺在笑著恭維:“爹您這身官服,還不太合身。”

屋裏的兩個男人聽到動靜,看過來。

沈奚人杵在那兒,先認出了傅大爺。而那位試著尚書朝服的老人,應該就是傅侗文的父親。當初她嫁過來,傅老爺和夫人以回籍養疴為借口,離開了京城,所以從頭至尾她也只見過幾個姨太太和傅家的小一輩,並未打過照面,也沒奉茶喚過一句父親。

“這是……四弟妹?”傅大爺認出她,對傅老爺笑說,“我和父親提過的,三弟自小養著的女孩子。”

又是一樁不成體統的事。

傅老爺蹙眉,揮手,讓下人端著官服下去,人坐下來。

身邊的丫鬟端著個小茶盤,候著。

“你也下去。”傅老爺說。

丫鬟行禮,離開。

一時,屋裏只剩下了傅老爺,兩個兄弟,還有她。

“侗善,你來說。”傅老爺不問沈奚,而去看傅侗善。

當初傅侗文辦了這荒唐事,也沒征求父親允許,後來又倉促將人送去留洋,傅老爺回京聽了訓了幾句後,並沒多計較。

一是三兒子荒唐慣了,二是人都送走了,也再無瓜葛,由此作罷。

傅侗善將來龍去脈渲染了幾分,講給傅老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