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段繾最後一次見到趙瀚, 還是在三月上旬,那時, 他被長陰侯派來的刺客劃傷了胳膊, 雖然只是一點皮外傷, 礙不了什麽, 但架不住他天子的身份,小傷也成了大事,她身為趙瀚表姐,長樂郡主,於情於理都不該對此不聞不問, 趙靜又和她在閑話時提了一聲“你也該探望陛下一回”, 她便應了母親要求, 去承厚宮看望了趙瀚一回。

當時的她尚不知曉長陰侯已經在天牢中畏罪自殺, 紀家也被滿門抄斬的事情, 只覺得整個承厚宮的氣氛都很奇怪,有些凝重、有些迫人, 和她前一回來時的感受完全不同。不過她也沒多想, 她今次來此的目的只是探望趙瀚, 盡表姐之責, 這裏的氣氛再奇怪也不幹她的事。

承厚宮的地建與臨華殿不同,沒有白石宮階,比起天子宮闕, 更像是普通達官貴人之家的府邸, 有白墻朱門, 她在宮門口向守門的宮人稟明來意,宮人得令而去,不多時就回了過來,告訴她趙瀚正在寢宮休養,她若有事相商,可以直接進去面談。

讓她進寢宮或許趙瀚被心腹的背叛氣得失去了理智,但段繾沒有,自從她年滿十二之後,就連段逸的寢居她都很少進去了,更別說趙瀚的寢宮、天子寢宮。那一刹那,被放置在宣政殿側閣裏的畫卷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讓她的心頭快速掠過了一縷東西,但她沒有抓住。

“既然陛下正在休息,那我就不打擾了。”她微笑著對宮人道,“等陛下得空了,我再過來。”

說完她就轉身欲走,只是還沒走出幾步,趙瀚的聲音就在身後響了起來“表姐且慢。”

她腳步一頓,回轉過身,就見趙瀚立在宮門口,目光陰沉地看著她。

她飛快地掃了趙瀚一眼,交領緣袍,敝膝革帶,明顯不是臥榻打扮,看來宮人剛才的那番話是在騙她,他並沒有在寢宮臥床養傷,而且就他出聲喊的速度來看,他就在附近。

不知道趙瀚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段繾選擇以不變應萬變,她躬身對著趙瀚斂衽行了一禮“見過陛下。陛下還有傷在身,如何就起來了”

趙瀚露出了一個說不上多麽友好的笑。

“表姐難得來這承厚宮一趟,朕若不倒笈相迎,讓姑母以為表姐受了怠慢,吃了閉門羹,可就不好了。”或許是因為遇刺的緣故,他瘦削了不少,原本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蛋成了鵝蛋臉,隱隱約約有了幾分棱角分明的輪廓,不過他看著段繾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淡,帶著幾分厭惡,說的話也是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

不過這反倒讓段繾放松了心情,自從她見到那幅畫著自己背影的畫卷後,再想起趙瀚,她總是覺得別扭,在她的認知中,她和趙瀚就像是水與寒冰,看著似乎出自同源,是為一家,實則卻涇渭分明,互不相容,趙瀚厭惡她,她也不喜歡趙瀚,忽然間被人告知趙瀚其實對自己心懷戀慕,還畫了一幅畫本以為只是趙嫻的計言,沒想到卻成了真的,再加上霍景安的那句“他對你有意”,簡直是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要不是因為這件事,她也不會到現在才來看望趙瀚,雖然他們姐弟之間沒什麽情分,但長陰侯謀反一事實在蹊蹺,尤其還是在母親派人徹查、在短短三天內就把一應證據全都齊全找出來的情況下,越發顯得詭異,朝堂上的人面上不說什麽,心下指不定怎麽想,在這種時候,她就是裝,也要裝出一副對趙瀚的遇刺滿心關懷的樣子來,不說噓寒問暖,最起碼也要第一時間來承厚宮探望他才是,可她卻等到了連母親都忍不住提醒她的程度才姍姍來遲,就是因為她過不去這個坎。

趙瀚怎麽會喜歡她呢這真是讓人奇怪。

他看著也不像是喜歡自己的樣子啊,時時刻刻想把自己生吞活剝倒是真的。

說實話,聽見宮人讓她進寢宮去見他時,她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趙瀚此舉是有意為之,就是不知道為的什麽意,不過她一向不願冒險,因此沒接這招,直接準備走人,沒想到他卻自己走了出來,好在他對自己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嘲熱諷,讓她靜下了心,找回了以往和他互看不順眼的感覺。

“陛下說笑了。”她微笑道,“母親聽聞陛下遇刺,關心甚切,特意讓我來看望陛下,不知陛下傷好得如何了”

“死不了。”趙瀚道,“讓表姐和姑姑失望了。”

段繾置若罔聞,臉上依然掛著溫婉得體的微笑“既然陛下龍體安康,那我就放心了,近幾日春意回寒,還請陛下當心身子,悉心調養。長樂告退。”

說罷,她斂衽一禮,轉身走下承厚前殿。

“表姐。”在她身後,趙瀚提高了聲音喊她。

她腳步微頓,又當做沒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