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段繾從夢裏悠悠轉醒時,下意識松了手裏的力道,在睡前用來打發時間的書卷便落在了地上,驚動了帷帳外的侍女。

“郡主”采蘩在帳子外輕聲詢問,“郡主可是醒了”

段繾沒說話,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那個夢中,一時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不說話,采蘩也不敢多言,就這麽在帳子外靜靜地等著。

片刻之後,她才緩緩開口,帶著幾分初醒的慵懶“睡了許久,都有些渴了,采蘩,給我倒一杯蜜水來。”

外邊響起幾聲動靜,不一會兒,采蘩就捧著一杯蜜水掀帳進了裏間,恭敬地呈給她。

段繾起身接過,靠在美人靠上垂下眸,一邊喝,一邊回想著剛才做的那個怪夢。

她夢見自己去城隍廟上香,歸途時大雨滂沱,遇到了一行自稱為山匪所劫的商戶,形容狼狽,她心中不忍,便命護衛上前幫忙,卻不想那些人忽然暴起,從貨物裏抽出長刀就往護衛身上砍去,護衛大意不敵,很快被殺了個七七八八。

夢境的最後是一柄出現在她眼前的長刀,上面的血跡被雨水沖刷,上淺下深蜿蜒流淌,刀鋒閃著刺眼的光。

一個感覺很糟糕的怪夢。

段繾雙手捧著杯盞,陷入了沉思。

采蘩不敢打擾,蹲身撿了落在地上的書卷,安靜地侍立在旁,直到段繾回神詢問現下什麽時辰,她才回道“回郡主,午時一刻剛過。”

段繾心裏便有了數,看來她只睡了一炷香不到的時間。

“知道了。”她淺聲道,“下去吧,把書遞給我。”

采蘩行禮退下,段繾握著書卷,卻沒心思看,心裏頭不斷回想著剛才的那個夢,越想越覺得奇怪。

真的很奇怪,這世間自然有不少人夢到自己慘死過,可那都是些貧困潦倒之徒,她的父親受成祖敕封為大司馬,手握重兵,母親為成陽長公主,輔佐當今幼帝,總攬朝政,她身為二人幺女,又被封為長樂郡主,自小便受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恣意程度當世少見,怎麽就夢到了這樣一個夢呢

她的確準備在明日去城隍廟上香祈願,因為近半年來她母親染病,總不見好,雖然太醫都說沒什麽大礙,但這麽拖著也不是個事,她不通醫術,無法為母親診治,也只能盡這點孝心了。要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也說得通,可她最近也沒遭受什麽挫折呀,怎麽就夢見自己慘死了呢

真怪。

段繾想了一會兒,見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丟開不去想了,可心裏總覺得沉沉的,像是壓著一塊大石。

這也難怪,任是誰夢到自己慘死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的,哪怕這僅僅只是一個夢。

雖然夢裏的那柄長刀只是戳到了她的鼻子前,沒刺進她的身體裏,但她就是篤定夢中的自己死了,被人殺死了。

在這麽個認知的前提下,書卷自然看不進去了,段繾盯著上面的字跡發了一會兒愣,就丟開了它,喚了侍女采蘩采薇進來一番拾掇梳妝,讓人備了車架,往宮裏去了。

車架出了成陽公主府,晃悠悠朝皇宮駛去,一路暢通無阻地過了兩道宮門,來到了臨華殿前。

臨華殿為東宮第三殿,本是成陽長公主未出嫁之前的居所,如今長公主攬政,時有朝政事忙,便不回公主府,直接在臨華殿內宿下,接見一應外臣命婦也是在此殿內,倒讓以往君主接見朝臣的宣政殿變得冷清起來。

東宮有三道宮門,朝臣車架走朱鳥門,女眷車架走青雀門,段繾從青雀門進東宮,早有機靈的小黃門認出了她的車架,一溜煙跑著去臨華殿報信,不過一會兒,一名綠衣侍女就從回廊一側出現,行至段繾跟前,朝她斂衽行了一禮“見過郡主。”

段繾也回了一禮,臨華殿內的侍女不比它處,都是有品階有名姓的貴女,朝臣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比如眼前的這位,就是當朝宰相陳郃的孫女陳譚,從五品之職,深受她母親器重,是她母親身邊的近侍。

她笑道“陳姐姐多日不見,氣色越發好了,不知我母親現在何處”

陳譚微微一笑“郡主謬贊了。殿下正在會見袁侍郎,想是還有一會兒光景才得空閑。郡主可要前往碧玉閣稍候”

碧玉閣為臨華殿側室,朝政事忙,趙靜十日裏有七日都歇在宮中,又因為思念愛女,常詔段繾入宮陪伴,時有留宿,這碧玉閣就是段繾每回留宿居所,也算是她的半個寢宮了。

她搖頭道“這倒不用,我在附近轉轉就好。等我母親有空了,陳姐姐再來尋我便是。”

陳譚應了聲是,行禮退下。

正是孟夏時節,熱燥已經初顯端倪,好在東宮裏種植了不少樹木,灑下遮陰一片,倒也有幾分涼意。段繾就這麽慢悠悠走著,見楊柳依依、海棠灼灼,心情慢慢舒暢起來,怪夢帶來的郁悶之情也一掃而空,開始哂笑起剛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