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這時福祿也從裏面跟出來了, 仿佛貓似的悄無聲息, 縮在一旁沒說話。

宗琮幾步上來, 拉著她就往東暖閣走去。

進了裏面, 兩人上了炕,福祿領著人進來端茶, 知道盤兒有孕喝茶不好,專門給她準備的是一盞枸杞紅棗茶。

盤兒端起茶來看了看, 因為還有些燙就沒喝,道:“你也別發火, 他們還不是擔心你的龍體,若不何必吃力不討好。”

這個道理宗琮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福祿他們一見他發怒就找她來滅火,讓他格外心裏不待見。

如今媛媛懷著身子,宗琮總是盡量不想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呈現給她, 這也是為何最近他忙起來極少往景仁宮去的原因,怕她也跟著上火。

“方才站在門口就聽你說三千萬兩,難道邊關的軍餉就需要三千萬兩?”

其實盤兒知道三千萬兩是什麽, 這還要追溯到前世,當年宗鉞南下辦差的事情。當時兩淮鹽務早已從皮到骨子裏都爛透了,鹽商們看似風光,實則外強中幹。

官鹽堆積在鹽場, 只因鹽商從鹽場提鹽開始就要處處打點, 官鹽不賺錢, 上面攤補的浮費乃至對朝廷報效捐輸的數額太高, 只能買通官員夾帶私鹽獲利,以至於私鹽橫行。

朝廷收不上來鹽稅,反倒是從下面一個小小的鹽場大使到兩淮鹽運使,哪怕是過路的一個監掣署的一個小官,都肥的流油。

沆瀣一氣,治無可治。

當時宗鉞南下回京,盤兒從兒子口裏聽說了這些。

關鍵都知道鹽務弊政成風,卻沒有人敢管,不光因為那些鹽商背後少不了有些朝中大員,乃甚至皇親國戚當靠山,更因為事情早就惡性循環了,朝廷都動不了。

就譬如那那總商江家,他們的靠山早先是太上皇,後來是建平帝。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吃了拿了難道轉頭還對付人家?

關鍵是這偌大的江山其實就是個早就漏了的篩子,建平帝登基以後也算是勵精圖治,堪稱有為,卻架不住到處補漏,朝廷沒錢,少不了需要鹽商捐輸一二,才能勉力支撐著看似繁花似錦的太平盛世。

盤兒猜,他發火歸發火,最後總要妥協。

因為只有那裏才是最便宜的,不用周旋各種勢力,也不怕會動搖根本,就能弄來銀子以解燃眉之急。

至此,她也算明白前世為何他對兩淮的執念那麽深,甚至不惜拔掉當時的太子,摧毀中宮一系的依仗,都要動手整頓兩淮鹽務,全因這股火一直憋在心裏,憋了幾十年。

而這邊宗琮大抵也是心火直冒,就沒瞞著盤兒,把先帝當政這些年讓揚州那些鹽商一共給朝廷報效捐輸了三千多萬兩銀子的事都說了。

其實這本就不是什麽秘密,為何大周內外交困還能維持這太平盛世,全因有兩淮鹽務這個錢袋子。

兩淮鹽課居天下鹽稅之半,這句話可不是吹來的。而朝廷幾個大頭的稅課,除了鹽就是茶,還有些礦稅,那就是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了。就像朝廷從來不指望從農人手裏收稅,來養活著偌大的江山一樣。

“我當年在揚州時,人人都說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吃穿用度無不精美。可我爹我哥他們都在碼頭上幹活,每年從運鹽河行徑揚州的鹽船不計其數,免不得知道些內情。其實那些鹽商的日子也不好過,一路走一路打點,到了揚州抽檢,個個都罵娘。

“這些銀子自然不會是鹽商自己出,只能加在鹽價上,揚州因為地利,吃鹽並不昂貴,據說其他地方官鹽價昂,以至於百姓吃不起,只能去買私鹽來吃,甚至揚州當地百姓就有買私鹽來吃的。

“而那些私鹽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其實恰恰就是鹽商們從鹽場裏夾帶出來的,因為不需要鹽引,自然……不需被朝廷征收鹽課,索性都是要一路打點,那些官吏拿人手短,自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其通行無阻了。”

“還有這等事?!”

宗琮震驚,又道:“怪不得朕說官鹽滯銷,他們每次遞折子上來,要麽說天災氣候鹽場今年出鹽不多,要麽說鹽場積鹽無數,卻無人來提,每年都有積壓的鹽引。朕還說難道引岸區的百姓都不吃鹽了,他們又跟朕說私鹽泛濫,打擊無力,總之就是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原來都是他們都是監守自盜了。”

宗琮坐不住了,在下面來來回回地走著,越走步子越急。

盤兒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這些話也算是取巧了,她爹他們確實聽說過許多事情,但只限於皮毛,其中很多的都是她根據前世的一些經驗說出來的。

“朕要治他們的罪!重重地治罪!”怒到極致,宗琮也顯得很不冷靜了,大抵也是他以前根本不知道這一層面的事。

其實想想也是,他不過登基兩載,接觸兩淮鹽務也就是近些年的事,他可能想到裏面少不得藏汙納垢,卻沒想到會至此。自然不像前世積攢了幾十年,對很多東西都深諳在心。